倫敦奧運正如火如荼地開展,運動場上有很多感人肺腑的畫面,而南非「刀鋒跑者」皮斯托里斯的故事,無疑是一頁波瀾壯闊的生命樂章。
皮斯托里斯先天殘疾,十一個月大時就被送上手術台,切掉兩條腿膝蓋以下部位。但他不向命運低頭,積極參與拳擊、網球、橄欖球等運動,十六歲開始練習短跑,二○○四年裝上碳纖維製成、似刀鋒狀般的賽跑義足。
從此,被媒體封為「刀鋒跑者」、「刀鋒戰士」的皮斯托里斯,征戰各項國際賽事,直到這次代表南非參加倫敦奧運的男子田徑四百公尺與一千六百公尺接力兩項競賽項目。
皮斯托里斯終於如願以償,來到運動員的聖堂,而令人動容的鏡頭,就出現在終點。皮斯托里斯在四百公尺準決賽的分組中最後抵達,他未能晉級決賽,但卻獲得比其他二十三個選手還要多的掌聲。
分組第一的格瑞那達名將詹姆斯,特地走向皮斯托里斯,與他擁抱後並互換胸前名條。詹姆斯為「刀鋒跑者」的奮鬥所感動,然後說道:「他深深激勵我們,他所作的一切,需要很大的勇氣與信心。」
是啊!這就是奧運。因為勇氣,皮斯托里斯終於跑向倫敦;也因為信心,皮斯托里斯贏得最多掌聲。就像「飛魚」菲爾普斯,從一個來自單親家庭過動兒,成為奧運百年史上獲得最多獎牌的運動員,他同樣也是憑藉勇氣與信心,寫下這些不朽的成就。
那是奧運場上最動人的一刻,世人將永遠記住他們的身影!
張慧英專欄-沒落帝國數家珍
在倫敦市區還不覺得,但到了英國鄉間,隨處可見古意盎然屋舍,舖瓦的屋簷都陷了下去,被一層層堆疊的時間壓得沈甸甸,像老臉上的皺紋。
這時特別覺得,古老的英國承載許多許多光陰,也藏了好多好多故事。這次的倫敦奧運開幕典禮,錢花得不多(十二億台幣,只有京奧的三百分之一),但優雅地告訴你,英國給了世界很多禮物。而你,不得不承認。十億觀眾的理解與共鳴,便是英國文化影響力的全球迴盪。
當朗誦出莎《暴風雨》時,我們想起,莎翁經典是文學寶藏。當巨大煙囪升起,我們想起,對,發軔自英國的工業革命改變了人類文明。當羅琳念起故事書,虎克船長和佛地魔嚇壞了小朋友,神仙保母出現搭救時,我們想起,對,這麼多陪伴自己長大的美好童話故事,是來自英國。
當「○○七」丹尼爾.克雷格邀請女王伊莉莎白二世出場,演出奧運史上最大驚奇的女王跳傘秀時,我們想起,對,實現了全球每個男人夢想的詹姆士.龐德,是英國的情報員。最後,當全場隨著《Hey Jude》一起啦啦啦啦時,我們想到,對,還有「披頭四」搖滾樂也是,以及其他所有許許多多的東西。
的確,當這個古老帝國一一分享他們引以自豪的寶物時,世界其他地方人的同感,具體呈現了一個島國的文明力量,如何可以跨越疆界、超越有形國力,把文化的影響力放大到全世界。
英國本身的文化內涵固然成就斐然,但這種放大效應,卻來自兩個支柱──英文,和美國。
當英文成為國際交流的共同語言後,比起其他語文,英文的文化內容可以得到更多的傳播機會。不只許多國家的民眾要從小學習英文,各國的英文研究與翻譯人才也比較豐沛,因此,英文的書籍、音樂、影視、新聞等,就比較容易被介紹到其他國家。
再加上,世界第一超級強權美國,不只也使用英文,且還是流行娛樂文化最強勢國家。由於語言文化接近,英國許多素材得以透過美國的力量擴散全球。例如,「○○七」是靠好萊塢而長紅數十年;平平是神探,大家在電視電影上看到福爾摩斯的頻率,遠遠超過法國怪盜亞森羅蘋。
其他國家也有很好的文化資產,不過,就有形的國家條件來說,很少有國家像英國這樣,得到了特別強而有力的槓桿。
對於這一點,英國人知道,但不是很喜歡承認。事實上,英國對美國這個文化血緣相通的前殖民地,有一種微妙的情結,一方面仍然眷戀著昔日大英帝國的威耀,心底暗暗藏了點前宗主國的高姿態,一方面又愛強調自己和這個全球最強國有著「特殊關係」。
最早提出英美「特殊關係」的,是前英相邱吉爾在一九四六年訪美時發表標誌冷戰開始的「鐵幕演說」。一九四八年邱吉爾提出「三環外交」理念,認為與大英國協國家的關係、與美國的特殊關係、與整合後的歐洲大陸關係,是英國對外關係的最重要三環,並且應以第二環為基礎,鞏固第一環,建設第三環。
而英美關係也確實特別緊密,由於文化、血緣、語言與戰略立場的接近,兩國在許多方面相互力挺。戰時及戰後美國大力支援英國,佘契爾夫人與雷根、布希的新保守派理念尤其契合。而無論阿富汗戰爭或兩次伊戰,英國都是美國最堅定的盟友,布萊爾也因為認同伊拉克有大規模毀滅性武器並積極參與伊戰,而被痛批為美國的應聲蟲。
對英美關係的「特殊」性,英國的感受超過美國。美國雖也覺得和英國特別友好,但沒有特別到和英國感受一樣的程度,畢竟兩國國力與國際角色都有相當差距,美國還有很多很重要的關係要處理。不過,面對英國人時,美國總是會重申兩國的「特殊關係」,因為知道英國人愛聽。
英國一直擺盪在自我定位上,回歸歐洲,它只是歐洲諸國之一,而且還不是龍頭;往大西洋那頭強調與美國的「特殊關係」,感覺國家地位與影響力頓時擴大許多倍。不過,一個國家最重要的考驗,還是如何以現有的實力,過好現在的生活。
我國男子鉛球選手張銘煌在奧運獲得第十二名,被田徑界視為一大突破。「第十二名」其實不是什麼了不起的成就,甚至連國光獎章敘獎低標的第八名都未達到,此一突破的意義何在?
光看名次,張銘煌確實排不上前段班;但他在奧運的成就,不是闖進十二強,而是他在重大國際賽突破了廿公尺。這道鉛球場上的弧線,一直是張銘煌成為訓練型或比賽型選手的鴻溝。
若只看名次,就會忽略過程。在世界性大賽,田徑選手要經過層層關卡才能闖進決賽,只要有一關失常,連名將也會遭到淘汰。男子鉛球的資格賽或十二強決賽,要把握前三擲的機會;若前三擲沒發揮,就沒有後三擲的機會。
張銘煌在資格賽闖進十二強,他若在前三擲演出廿公尺以上成績,還未必保證晉級十二強;所以當他在第三擲擲出廿公尺二五時,他的激動不難想像,因為他在八萬名觀眾面前證明自己有廿公尺以上的實力。
這一擲,也是張銘煌為自己爭一口氣。四年前張銘煌帶傷出賽北京奧運,只擲出十七公尺四三,排名四十名。當時最佳成績已達廿公尺的他,沮喪地說:「我壓力很大,我不想讓人家認為我花國家的錢出國訓練,卻只擲出這個成績。」
京奧前張銘煌是在德國移地訓練,因成績落差太大,他遭到體育當局及學者批評,說他不是「大賽型」選手,後來出國訓練經費也受影響。
倫敦奧運前,張銘煌移地在美國訓練,他也擔心自己的成績不如理想,更憂心讓支持他出國訓練的中華田徑協會失望。所幸,這次他擲出了大賽型選手的成績,若還是以名次認定選手,只顯示體育主管機關的膚淺。
倫敦奧運會開幕時,我正在香港旅行。在電視新聞上、咖啡店裡和報紙評論上,你感受得到這個城市抑制不住的讚歎,這讚歎令本就瀰漫英國的懷舊之情更為濃烈。
在回歸了十五年之後,香港卻遲遲未建立起對中國的認同感。相反的,它對於英國統治年代生出諸多的浪漫想像。
對於很多香港人來說,兩次奧運會的開幕式—2012年的倫敦與2008年的北京—再鮮明不過的映襯出它在過去十五年中所體驗到的兩種不同的統治方式。
北京的開幕式盛大、奢華,洋溢一個再度崛起的強權的自我炫耀,它強調的是國家的權威、集體的勝利。而倫敦的羊群、煙囪、披頭四、Mr.Bean,還有跳傘的女王則傳達出截然不同的情緒,它自我解嘲、尊重個人價值與多元聲音。
回歸十五年來,尤其是北京奧運會之後的四年中,香港越來越強烈的感受到北京的那套國家主義價值觀的衝擊。新聞業越來越顯著的自我審查,北京對於香港特首選舉的毫不掩飾的干涉,就連香港員警面對抗議者採用的手法都有「中國化」趨勢—它日趨強硬、激化矛盾。
是的,不管是殖民地的港督,還是「一國兩制」下的特首,香港始終沒享受到充分的民主,但香港人還是感受兩種治理風格的不同。殖民地官員即使傲慢與偽善,也要在客觀上尊重自由、法治與多元價值。而一個新崛起的中國,則下意識的把一個威權國家的風格帶入了香港,毫無忌憚的打破各種規則,並且對於香港民意,保持著驚人的遲鈍,西環的中聯辦緊鎖大門,正像是中國封閉政治體制的象徵。香港人對於倫敦的奧運會開幕式的不吝讚揚,是他們的「反中國」情緒的另一種流露。
「這才是關於人的奧運會,我們之前的像是機械人表演」,回到北京後,我發現很多人與香港人的感受一模一樣。而與倫敦奧運會同樣占據話題中心的是七月廿二日席捲北京的暴雨。一場雨不僅導致了全城癱瘓,還造成了七十七人的死亡。這真是一個充滿嘲諷的巧合。四年前,北京被包裝成一個閃閃發光的禮盒呈現給世界。而一場暴雨,令所有表面的金光都褪色,這個城市可以修建宏大的建築、舉辦絢爛的開幕式,卻不能處理好自己的下水道系統。在如此眾多的死亡之後,當局採取的第一反應仍是隱瞞消息。
當北京奧運會舉辦時,很多人期待它像是1988年的漢城奧運會,變成中國走向民主與自由的催化劑,但結果卻相反。借助奧運會催化起的民族情緒,中國的國家力量再度擴張,它不僅沒有變得開放,反而進一步壓制了市場力量與公民社會的成長,對質疑聲音更加難以寬容,也正因此,它激起了更廣泛的社會不滿。北京暴雨導致的災難,是這個失敗的政治體制最新例證。
在此刻的北京,你可以從人們對於倫敦奧運會的態度,看出民族主義熱潮的明顯減弱。媒體仍顯著報導奧運會的賽情,但比起四年前的北京,公眾對於中國隊金牌數量的興趣迅速減弱,它不再被病態般的視作中國自我證明的需要。當兩位中國羽球選手因消極比賽被取消比賽資格時,公眾普遍表現出的不是民族主義情緒,而是對中國體育制度的質疑。這是一個社會日漸正常化的標誌,人們對體育本身發生興趣,而不是所謂的「民族勝利」或「國家榮譽」。它也意味著社會情緒的轉變,對很多人來說,中國選手在國際賽場上的不良表現,都與目前壟斷性的體育體制有關,而這體育制度正是政治制度的縮影,它封閉、扭曲,缺乏職業與道德準則。
從香港到北京,人們正借由倫敦奧運賽事,表達出對中國政治制度的普遍不滿,這在中國參與奧運會的歷史上,還是第一次。(作者為北京作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