著名短篇小說〈神聖的禮物〉(The Gift of the Magi*註)，講述一對貧窮但相愛的夫妻，想要贈送對方聖誕禮物，但卻身無分文。

於是，妻子只好賣掉自己最自豪的長髮，換錢買下白金錶鏈給丈夫搭配懷錶；殊不知丈夫卻將家傳懷錶賣掉，買了寶石梳子給妻子梳妝。聖誕夜那天，兩人看著對方的禮物，卻早已經用不上了。雖然如此，他們心中仍然感動不已。因為，兩人間無私的奉獻，其實才是真正最寶貴、最神聖的禮物。

歐亨利的故事，真是溫馨浪漫。然而，現實生活中，情節發展可能不會那麼完美。我猜，很有可能會出現以下場景：

妻：「懷錶呢？」 

夫：「賣掉了，為了買你的梳子。」 

妻：「什麼！？我沒跟你說過我要梳子啊！那是你的傳家之寶，那可值多少錢哪！」 

夫：「錢不是重點！賣懷錶是為了幫你買禮物。為了你耶！你非但不感謝，反而數落我！？」 

妻：「我根本不缺梳子！況且，我們是什麼家境，用什麼寶石梳？也不掂掂自己的斤兩，打腫臉充胖子嗎？」 

夫：「好！我不自量力！你呢？幹嘛把頭髮剪掉？你問過我的意見嗎？我最喜歡你的長髮，你居然不問我就剪掉！再說，我這窮酸鬼用什麼錶鏈？現在沒懷錶，錶鏈對我而言簡直是個廢物！」 

妻：「你賣懷錶，怪我嗎？我賣頭髮是為了誰？還不是為了要幫你這天殺的買錶鍊！你居然說它是廢物！？」(開始掩面哭泣)

爭吵繼續，原本彼此犧牲奉獻的戲碼，最後卻演變成了無解的家庭糾紛。

如果，夫妻雙方自私自利，完全不顧慮對方，那也就罷了。

可悲的是，現實生活中，伴侶間的爭執，往往不是來自於「自私」，而是來自於「無私」！

他們希望為對方著想，甚至願意為對方犧牲許多，並且在犧牲過程中，灑下了不為人知的血淚。只可惜，這些犧牲未必是對方所需要的，有時甚至只是自我感覺良好地認為自己擁有犧牲奉獻的偉大情操。因此，「失焦的付出」就成為了吃力不討好的苦差使，當對方不需要時，不但自己覺得犧牲得很委屈，同時也得不到對方的理解與體諒。這樣的的情形，比那些因為自我中心而引發的衝突，更加令人感到惆悵。

明明是相知相惜的兩個人，為什麼反而因為「無私」的奉獻而產生爭執呢？這或許可以從幾個面向來分析。

首先，我們往往浪漫地高估了「奉獻」的效益，甚至有時某些人會自以為犧牲奉獻真偉大，卻沒有考量到對方是否需要這樣的付出，也沒有意識到，或許過度的自我犧牲，可能反而造成了對方的壓力。

其次，正因為「無私」容易形成浪漫的錯覺，讓付出者覺得「默默耕耘」似乎更加可貴、令人驚喜，故而付出往往都「偷偷來」，犧牲前忽略了觀察，奉獻時忘記了溝通，因此往往在千辛萬苦、鞠躬盡瘁後，才發現對方根本不需要。盲目的奉獻，其實是冤枉的。因為付出者吃力，卻無法讓對方開心，反倒惹來白眼與數落。這就像栽花，用錯了肥料，不但浪費錢，還會讓花肥死。在不對的地方用錯力氣，最後只有徒勞。

第三，犧牲與奉獻總帶著點「自我委屈」的成分，付出時難免會感到「爽到你，甘苦到我」，故而付出者會有更強烈的自憐情緒。當一個人付出時，總覺得即使不求回報，但至少不要「好心被雷親」。然而，當伴侶間越來越親密後，往往就忽略了溝通的委婉，無意之間，或許因為感到對方的付出多餘，無心的言詞就這麼傷害到了對方。因此，最後總會釀成兩敗俱傷的慘劇。

最後，「付出」往往不是單方面的，通常伴侶雙方，都會有一定程度的奉獻。因此，伴侶雙方各有不同的犧牲，各自感到辛酸，而付出以後，倘若不被理解，雙方就會各自感受到哀怨不平。一旦雙方都覺得自己理直氣壯，都覺得自己付出的比對方多，因而更加互不相讓，而且感到自怨自嘆，那麼兩人就會因為「付出」反而造成感情的疏離。

感情的經營，永遠都不是一廂情願的犧牲與奉獻，而是細心觀察對方的需求，給予對方真正渴望的部分。如此不但可以量力而為、事半功倍，而且雙方的相處也更容易長久。其次，當自己有所需要的時候，也不妨主動讓對方知道。雖然過度要求可能是種苛求，但是適度表達自己的需要，卻能讓彼此能夠更快對症下藥，以最短的時間、最小的成本，達到最佳的效果。

〈神聖的禮物〉故事很浪漫，但是實際上，倘若這對夫妻更加仔細觀察彼此的需求，甚至彼此開誠佈公的討論對於聖誕禮物的希望，或許，他們能夠更加善用僅有的金錢，讓聖誕節更喜悅、更溫馨吧？畢竟，雖然妻子的頭髮可以再度變長，但是丈夫的家傳懷錶，以他們的家境，可未必能夠贖得回來。而有時一個輕率的決定，往往可能造成難以挽回的遺憾。故而，謹慎付出，同時不要吝於溝通，感情才能長久。

*註 聖經舊約故事中，耶穌基督於馬槽出生時，有東方三聖賢帶來禮物奉獻給救世主。這三位賢人的英文，沿用拉丁字 Magus (複數 Magi)，因為三聖賢都是預言家，故而此字與Magic(魔術)同字源。聖經中「犧牲」、「奉獻」是中心思維，故而 “The Gift of Magi” 所強調的乃是「犧牲奉獻的禮物」，故而我翻譯為〈神聖的禮物〉，與一般坊間翻譯〈麥琪的禮物〉、〈聖誕禮物〉不同。而神聖的禮物，具有魔術般的愛之力量，故與字源精神搭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