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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07/08/21 22:56:12瀏覽1804｜回應1｜推薦2 | |
第四場雨以及第五場雨，似乎找不到明顯的分界。 就像幻燈片一張一張出現螢幕當中，中間一點間隙都沒有，飛入，定格。 不斷定格飛入，好像雨從來不曾停過一樣。 至少我是這麼想。 綠島之行，廖魁龍給我的兩張溫泉卷始終沒有派上用場。於是這趟旅程， 大家期待的水上活動因為突如其來的一場雨被迫取消，沒有梅花鹿， 沒有著名的朝日溫泉，只有一場雨，以及隔一天大家看似掃興的表情。 只有我的心跳，比大家慢了一拍。 離開美麗的綠島，到租車行歸還機車的時候，像閃電的女孩注意到我左手 腕上，因為長久戴著手錶而留下來的白色痕跡。 『你的手錶呢？』她把我的手舉起來端詳著。 「還在呀，在這裡。」我把右手舉起來，「妳看。」 『怎麼換到那邊去了？』 我笑笑，沒有回答這個問題。 閃電女孩習慣走在我的左手邊，於是我將手錶移到右手去。 如此一來，想看時間的時候，應該就不會影響到我的左手。 特別是前一晚，左手還停留著她的溫度。 冬天很少有這麼大的雨，瞇著眼看著雨中的風景，似乎整個世界變成了一 個大大的魚缸，路上排放黑煙的車，好像吐著泡泡的魚。而回程的巴士似 乎也是一隻大魚，我在大魚的肚子的右側座位，一如往常靠窗。 上車之前，我始終注意著像閃電的女孩。 這兩天對我來說，總像是一個遊戲一樣，結束了之後螢幕就會打上 「Game Over」的字樣。 這個時候的她，看起來卻有些陌生，即使半個鐘頭前她還在距離我不到一 個拳頭的距離，即使上車之前，她還抓著我的手。 綠島是不是夢幻的島呢？ 一旦離開，這個夢就醒了。 廖魁龍走到閃電女孩的座位時，著實讓我嚇了一大跳。 我一邊擔心這個傢伙跑去跟她說些不該說的話，另一方面，看著他跟閃電 女孩，以及身邊的同學說話，我竟然有些忌妒。 為什麼他可以這麼輕易，就走進女孩子的世界？特別是閃電女孩的世界。 我轉過頭，閉上雙眼。 我搓著雙手，有些焦躁不安。 『哈囉，我可以坐下嗎？』 我睜開眼，抬頭看著像閃電的女孩。 「當然可以。」 我轉過頭去，從兩個位置中間的縫隙往閃電女孩原本的位置看去，廖魁龍 坐在原本屬於閃電女孩的位置上，邊眨眼邊對我比著大拇指，眼神好像告 訴我，一切包在他身上。 我做出無奈的表情，其實心裡開心的差點跳下車。 「廖魁龍，你真是個好傢伙。」我在心底用力表揚了他。 『魁龍要我跟他換座位……』閃電女孩坐下之後對我說。 「是喔。」我點點頭，做不出多餘的表情。 『怎麼了，好像很不開心一樣？』她瞪大眼看著我。 「沒什麼。」 『說嘛……』 我聳聳肩，學著她的口氣：「魁龍要我坐過來……」 『怎麼了，是不是有點為難？』她說，『那我坐回去好了。』 「叫得這麼親密……，魁龍……」我刻意模仿她的語調。 『吼，』她拍了我肩膀一下，『你很故意喔。』 我笑了笑，遞給她一瓶礦泉水。 她嘟著一張小嘴，撇過頭去好像跟我鬧脾氣似的，裝做沒看到。 「開玩笑的，不要生氣。」我拿水瓶輕推了她的右手臂。 『哼。』她看了我一眼，又轉頭過去。 「對不起，我真的是開玩笑的。」 手拿著礦泉水，像閃電的女孩始終不願意理會我。 我懊惱著，很想把自己的嘴巴撕裂，丟到窗外讓車輪輾過一百次。 不知道過了多久，她才轉回頭來直盯著我看。 「對不起啦。」我把礦泉水塞給她。 『我問你，』她抿著嘴，『你剛才是不是吃醋了？』 「這個……」 我覺得臉好像不是自己的，也不知道該看往哪個方向，耳朵熱得冒煙， 耳朵只聽得見「嗡嗡嗡」的聲音。 「是。」我點點頭，聲音啞的好像我剛表演完吞火球一樣。 像閃電的女孩嘟著嘴，接過了我手裡發抖的礦泉水。 『愛吃醋。』她要笑不笑地看著我，『吃醋鬼。』 沒想到我已經害羞的想一頭撞破車窗，她還補了我一腳。 整個腦袋亂哄哄，臉燙得幾乎快要把頭髮給燒成捲毛。 『雨庭。』 「嗯。」我只能點頭。 『雨庭，這個聲音應該比剛才溫柔吧。』 我實在哭笑不得。 「是。」 『雨庭……』我看得出來她忍著笑。 「好了，夠了，我知道了。」 我已經接近崩潰的邊緣。 『我還沒說完，幫我把瓶蓋打開。』 「噢。」原來是我會錯意了。 終於她忍不住笑了起來，我一邊扭開瓶蓋，自己也覺得好笑。 不知道為什麼這麼開心，也忘了方才的尷尬以及不安。看著她笑彎了腰， 我的肚子也有些疼，笑得全身無力，瓶蓋也遲遲無法打開，只一個勁的笑。 『你真是愛吃醋呢。』她說。 「別說這個了，拜託……」我擺著手。 『這是不是代表你很在意我呢？』 她故意偏著頭，眼睛眨呀眨的看著我。 「妳說是就是吧。」我尷尬地。 『雨庭，』她斂起笑臉，『我是認真的。』 「啊？」 『認真一點回答我。』 雨依舊下著，即使車內聽不見雨聲，我還是可以看見打在玻璃車窗上的雨 珠，成條成線地劃過車窗。巴士外頭是個大魚缸，巴士內發出咕嚕咕嚕的 聲音。 當然在意。我說。 即使今天跟她說話的不是廖魁龍，甚至是其他女同學，我都一樣在意。 我只想讓閃電女孩跟我說話，她的身邊只能有我一個人。雖然這種念頭 太幼稚好笑，但打從心裡這麼想，我就是這麼想。 『那就好。』她笑了，『我很開心。』 「嗯……我也是。」我說。 『我是說真的，聽到你在意我，我很開心。』 「妳開心，我也會開心。」 似乎因為精力在海邊沒有用完，同學們在車裡聊著天，玩著遊戲，廖魁龍 四處打游擊，把巴士裡頭的氣氛炒的相當熱絡。 但我想，最熱的一個地方，一定是我這裡。 『雨庭，我可以問你一個很笨的問題嗎？』 我點點頭。 『你喜歡我嗎？』 離開台東的路上，沿路可以看見東部海岸奇岩俊石。我覺得這是全台灣最 美的海岸線。跟南部的墾丁，以及才道別的綠島比起來，這裡的海很美， 卻不像墾丁以及綠島的海那麼可親。 美的東西只能遠遠望，不容易靠近的。 只是這片海太美了，我即使必須冒著危險，我也想靠近海浪，靠近海平面， 對著這片美麗的大海吶喊。 「不，不喜歡。」我說。像極了在海灘邊上吶喊。 閃電女孩聽我說完，笑容沒有消失，眼裡卻好像潮濕了。 沒等她眼裡的雨水落下， 「我覺得這個是愛，不是喜歡。」我說，發自內心的。 「這輩子第一次，我有這種感覺。」 像閃電的女孩聽我說完，搥了我的肩膀一下，嘟著嘴巴， 『你怎麼這麼討厭。』 「我是說真的，很認真很認真。」我沒有笑。 閃電女孩的眼裡下起了雨，我覺得渾身不對勁。 我焦急地看著她，卻不知道該怎麼讓這場雨停止下來。 「對不起，我好像說錯話了。」 她沒有抬頭。 車上好像一時間所有聲音都消失了一樣。 沒有她的聲音，其他的對我來說，都不是必要的。 「妳的手會不會冷？」我說。 『嗯？』 她抬起頭看我，臉紅著，眼睛也是。 我伸出左手，緊緊握住她的右手，緊緊的。 車裡車外像說好一樣，嘩啦啦地。 重要的不是外面的雨，對我來說。 我告訴像閃電的女孩，我的左手冬暖夏涼。 第四場雨，雨水從她的眼睛，流到我的心。 * 第一次希望，這趟巴士可以開到天涯海角，永遠不會停靠。* 我不敢看著Rain的眼睛，於是在第四場雨之後，我點起了一根菸。 「對不起。」我說。 『不要緊，我不討厭煙味。』 「不，我不是說這個。」我撣了菸灰，「我好像還是沒看著妳。」 『嗯。』 她沒有多說些什麼，我有些內疚，把視線抽離手裡的菸，抬頭看著她。 Rain的眼睛紅著，睫毛上沾著幾球晶瑩的淚珠。 我震了一下，趕緊將手中的菸熄掉，滿懷歉意看著她： 「菸燻到妳眼睛了？」我不好意思地問著。 『沒有。』 「眼睛不舒服？」 『不是，』她吐了舌頭，『聽著聽著，不小心就哭了。』 「哭？」 店裡的音樂換了，從鄉村音樂換成不知道哪一國的歌手，透過喇叭傳來陣 陣讓人感到慵懶的聲音。我重新點起菸，揮手招來服務生，多點了杯檸檬 汁。這間咖啡廳的氣氛不錯，昏黃的光線讓人不知道自己到底身在何處， 我將背靠在椅子上，對著天空吐了口煙。 「怎麼會想哭呢？」我開口。 『我也不知道，可能是感動吧。』 「是嘛。」 我隨意地刷著打火機的火輪，重重的深呼吸了一口，打火機甩著一條、一 條的光。我覺得打著火輪的右手拇指，有些痛。 『我現在知道，為什麼我總覺得你說故事不是看著我了。』 「喔？」我被引起了興趣。 『像閃電的女孩太迷人了。』 「是嗎？」我知道，是的。 『聽你說著故事，覺得你也很迷人噢。』 我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趕緊搖頭道：「沒這回事。」 「這種粉紅色的故事，聽起來都是這樣的吧。」我說。 『粉紅色？』Rain的手玩著頭髮，『應該吧。』 看著Rain表情突然沉重起來，我才驚覺自己說錯了話。 氣壓瞬間降低了不少，我啜了一口檸檬汁，冰涼的感覺從喉嚨貫穿了整個 身體，一直到四肢。 「對不起。」我說。「我不是故意的。」 『沒什麼大不了的，幹嘛說對不起呢？』 我對著她苦笑，替自己的口不擇言感到抱歉。 一時疏忽忘了她看不出顏色，這樣的話聽在她耳裡，一定很難受。 『其實你真的很細心，難怪閃電女孩會喜歡上你。』 聽了她的話之後，我不知道該做何反應，只低著頭啜著檸檬汁。 這杯檸檬汁好酸。好酸。 抬頭看著Rain的眼睛，突然間出了神。 我意外地發現，Rain這時候看著我的眼神，跟像閃電的女孩有點像。 閃電女孩的眼比較大，睫毛也很長，看起來水靈水靈，好像會說話一般。 Rain的眼睛並沒有這麼大，但是眼神卻相當類似。 表情不像，神情倒相似那麼幾分。 『你這樣的眼神看我，我會愛上你的喔。』她說。 「啊？」 一時之間我慌亂了手腳，嘴巴離開吸管的時候，果汁灑了出來，滴到桌上。 Rain看著我手忙腳亂，笑著說： 『跟你開玩笑的啦，瞧你緊張的。』 「呵呵，可不是嘛。」 『你說第四場雨跟第五場雨的界線很模糊，是為什麼？』 「可能我的記憶出了點毛病，記不清楚吧。」我說。 『接下來呢？』她笑著，『好想繼續聽下去。』 我舉起右手，才發現自己又來了，手上根本沒有錶。 轉回頭去看著店裡靠近非吸煙區的牆上，時鐘告訴我已經接近午夜了。 「很晚了，妳身體不好，所以……」 『好失望喔。』她聲音越來越小，『好失望……』 我又點起一根菸，不知道什麼緣故，今天晚上的氣氛特別讓我想酗菸。 菸盒裡頭只剩下最後兩根菸，拿出一根之後，我把菸盒收進口袋裡。 方才Rain流淚的時候，我其實有些心驚。 手心好像還握著閃電女孩的手，那種觸感即使到了現在，還是這麼清楚。 我感覺到說著閃電女孩跟自己的故事的時候，才有重新活過來的感覺。 慢慢覺得在遇見像閃電的女孩之前，不管談論著什麼事，都只是很單純的 說著﹔而隨著像閃電的女孩離開，之後的故事似乎一點價值都沒有。 我感到心驚，從像閃電女孩身上下的雨，到Rain睫毛上的淚珠。 眼淚的確太早來了，我熄了手上的菸，小聲地對著馬尾女孩，Rain說： 「還不到流淚的時候。」 Rain驚訝地看著我，我別過頭吐出最後一口煙。 『什麼？』她沒聽清楚。 「今天晚上妳要多付給我錢了。」我笑著。 是吧，還不到流淚的時候。 第四場雨之後，我確定了很多事。 我疑惑著閃電女孩跟我之間的一切。即使上一秒鐘我的手還握著她的手， 下一秒鐘卻會覺得她離我的距離有些遙遠。 每次看見她心裡還是不由得會緊張起來，即使她的笑臉很快可以將這些武 裝起來的情緒消滅得乾乾淨靜。 於是我害怕她離開我的視線太久，卻又在她的掌心找到我要的。 還好，台灣總是這麼多雨。還好，她還是陪著我淋雨。 因為時序進入了梅雨季節，第四場雨跟第五場雨的界線，讓我很難定位。 每天下課之後，我跟她會在學校多逗留好一下，有時只是在走廊上伸出手 摸著雨。她管這個動作叫做「跟雨握手」。 有的時候，我們會像最一開始，從學校的後門出去，一路跑到後山八卦形 狀的涼亭附近。 或許是因為女孩子的體力不好，每次跑到後山之後，她都會把手撐在膝蓋 上，氣喘呼呼看著我。 每次看著她上氣不接下氣，我都會提醒她多運動，肺活量才會足夠。 隨著她的體力越來越差，喘氣的時間越拉越長。 有一次還沒跑到涼亭，她就已經停下腳步，臉色發白，連嘴唇看起來都像 茄子一樣。 我停下動作，拍著她的肩膀，想替她調節呼吸。 手碰到她的背，溼透的衣服傳出陣陣熱氣。 「下次體育課的時候，不要總站在旁邊看。」我嚴肅地。 『為什麼不可以？』她噘著嘴，還喘著氣。 「多運動才會健康啊！每次都跟老師說……」我不敢接下去。 『怎麼樣？女孩子本來就會有不方便的時候，你不會懂。』 「也不會每個禮拜都不方便吧。」我聲音越來越小。 她扠著腰瞪著我，氣呼呼的表情。 『我的心臟有一點問題。』她說。 「真的嗎？」我緊張著，「什麼問題？」 『我的心軸偏右。』 「什麼是心軸偏右？」 她笑嘻嘻地看著我，對著我說： 『每個人的心臟都在左邊，可是我心軸偏右，所以心臟在中間。』 「真的嗎？」我抓著頭。 『對呀，』她挺著胸，『要不要確認看看？』 雖然下著冰涼雨，但突然間的臉紅還是讓我覺得臉快烤焦。 「真的假的？」我試探性的問。 『嗯。』她把胸挺得更高。 我伸出手，發覺自己的手在抖著。 『還真的咧！』她一把拍掉我的手，『色鬼。』 「妳自己問我的……」 她笑著，抓著我的手在雨中轉著圈。 我還是尷尬地不知道該說什麼好，臉還發著燙。 仰著頭，任憑雨水打在臉上，我的左手握著她的右手。 緊緊的。 還好，她還肯握著我的手。 雖然沒機會碰到她的胸部。 『雨庭，』她停下來，『你知道嗎？』 「什麼？」 轉著轉著，我的頭有些暈。 『你的手真的是冬暖夏涼呢。』她笑著。 「那當然，品質保證的。」 她的臉色越發蒼白，我趕緊扶著她往涼亭的方向走。 『不要扶我啦，我又不是老太婆。』她任性地說著。 「我很少扶老太婆，要扶我也扶……」 『什麼？扶什麼？』 「沒有啦，沒什麼。」 『你說啊，幹嘛不說，快說！』 「要扶我也扶自己的老婆。」我鼓起勇氣。 她蒼白的臉泛起一陣紅霞，手肘推了我一下。 『誰是你老婆，色鬼。』 我尷尬地吐著舌頭，不知怎麼地卻覺得有點開心。 「妳覺得周東廣這個名字怎麼樣？」我問。 『周東廣？』她想了想，『還不錯啊。』 「好，」我興奮地，「如果妳第一胎生男的，就叫這個名字。」 『幹嘛要取這個名字？』 「這個名字很特別啊，不信妳倒著唸。」 她停下腳步，伸出三根手指一邊算一邊唸。 『難聽死了，幹嘛要叫做廣東粥，才不要咧！』 過了一會兒，她才像想起什麼一樣，搥了我一拳， 『誰說要嫁給你呀，討厭鬼。』 說完她自己就忍不住笑了起來，不停數著手指頭，邊念著「周東廣」、 「廣東粥」，我也在一旁哈哈大笑，不能自己。 一路這樣笑著，雖然身上的衣服都溼透了，還是覺得暖暖的。 走進涼亭之前，她拉住我的手，笑聲停了下來。 『雨庭……』 「嗯？」我看著她，臉色不大對勁。 她喘氣的速度加快，手死命拉著我的衣服。 『雨庭，我頭有點暈。』 也許是因為剛才轉圈的關係，她的臉色一點血色都沒有。 我趕緊扶著她走進涼亭。 『我有點不舒服，』她拉緊我的衣袖，『雨庭……』 還沒走進涼亭，她嘴裡喃喃念著我的名字，手從我的衣袖鬆開，兩腳一軟。 第五場雨下在她的身上，我緊緊抱著她，我把身子擋在上面， 搖晃她的肩膀。 這是第一次，我把淋在她身上的雨擋下。 * 別急著哭，還不是時候。雨，也還沒停。* Rain咬著下嘴唇看著我，我從口袋裡將只剩下一根菸的煙盒掏出來。 杯裡的檸檬汁還有一半，因為太酸讓我沒有再多喝一口的念頭。 隨著煙霧裊裊地上升。 抬頭往上看著，這樣煙霧繚繞的感覺，就像那天的雨。 層層夾雜，無法看穿，好像有自己的苦衷一樣。 我轉過頭看，已經是深夜時分。櫃檯服務生手裡拿著白色的布，以旋轉的 方式擦拭著杯身，以及杯子裡頭。店裡還放著聽不懂的歌，不知道是什麼 的絃樂器撥弄著，很像雨打在屋簷上發出的聲響。 「好晚了現在。」我用近乎自言自語的聲音說著。 『嗯。好晚了。』不知道該怎麼形容她現在的表情。 我熄了菸，拿起帳單走到櫃檯。 結完帳之後，回來發現Rain正玩著菸灰缸裡的菸屁股。 「該回去了。」我看著她的動作說。 『那個……』她欲言又止。 「嗯？」 『我可以問一個問題嗎？』她躊躇了一下，『還是算了。』 「妳問吧。」我很大方，可以多送她三個都沒問題。 『這個故事，是不是真的？』 「啊？」 『我的意思是，這個故事的真實性有多少？』 她低下頭，拇指和食指捏著領口。 「為什麼這麼問？」 『開始我希望是真的，聽到第五場雨，我……』 她沒有繼續說下去，我也沒有接著回答。 『你的故事非常精采。』她的微笑有勉強的色彩。 「謝謝妳。」 『你覺得，這個故事是粉紅色的？』 「我？」我想了一下，「我想，雨是什麼顏色，這故事就是什麼顏色。」 『可是，雨是透明的。』她疑惑地看著我。 「所以她要什麼顏色，就會是什麼顏色。」我說。 『嗯。有機會你形容那個顏色給我聽。』 我笑了笑，對她點頭。 『故事還沒結局吧？』她問。 「我也不知道。」 『這樣啊……』她點點頭，『我知道了。』 『沒關係，我會等的。』 「等什麼呢？」我好奇。 『等你把結局告訴我。』她說，『ＯＫ嗎？』 我點點頭。 『我好像問太多問題了。』她吐著舌頭。 那一天跟Rain如何道別，什麼時候道別，我記不仔細。 回到家沒看到阿夆，滿肚子檸檬汁酸味的我，在客廳等著天亮。 小黑不見了，老闆娘離院了。阿夆沒有回來。 我把桌上的馬克拿起來，淡藍色的幾筆線條。 『It rains finally. Kiss my tears please.』 終於下雨了，親吻我的眼淚。 親吻我的眼淚吧！總算下雨了。 我把翻譯的句子倒裝，再倒裝。 「終於親吻我的眼淚了，請下一場雨。請下一場雨。」 我對著馬克說： 「謝謝你，陪了我一整夜。」 一整夜，除了一個杯子之外，我找不到一個人陪。 只有像閃電的女孩的故事。還有，Rain。 ＊＊＊＊＊＊＊＊＊＊＊＊＊＊＊＊＊＊＊＊＊＊＊＊＊＊＊＊＊＊＊＊ 小朋友段考成績出來之後，我鬆了一口氣。 成績出乎我意料的優秀，考卷上也沒出現太誇張的答案。 除了調皮搗蛋一號。 「孩子，告訴我你這一題為什麼選這個答案。」 我把調皮搗蛋一號叫到講台前面。 『我覺得這樣比較好。』 選擇題： 掃除時間結束後，掃把應該怎麼處理？ （１）丟到隔壁同學的座位上。 （２）像哈利波特一樣把掃把騎走。 （３）放回置物箱裡頭。 「這是送分題啊，怎麼會選２呢？」我指著這個題目。 『電影裡面就是這樣子啊！』 我搖搖頭，把考卷塞回他的手裡，「把答案訂正好。」 調皮搗蛋一號走了兩三步，轉回頭看著我。 『老師，答案是什麼？』 我差點昏倒。 我把這件事告訴偉揚，他沉吟了好一會兒，一臉嚴肅對我說： 『雨庭，我也覺得答案是２。』 我踹了他屁股一腳。 偉揚摸著臀部，半掩著臉跑到正在收拾圖畫書的Shine身邊，指著我大喊： 『雨庭踹我的屁股啦。』 Shine又好氣，又好笑：『你活該，誰叫你。』 偉揚一臉哀怨看著Shine：『安慰我一下啦。』 『好，乖，不痛不痛，痛痛飛走了。』 Shine摸著偉揚的頭，笑容輕的好像可以用手一把就拿起來。 看著偉揚一臉得意的表情，我笑了笑，走回教室裡頭。 偉揚跟Shine正在晴空萬里，我卻好像站在雨中，看著他們的幸福。 下班之前，班主任把我叫了過去，看著我們班小朋友的成績單，一句話都 沒有說。我站在櫃檯前發呆了好一會兒，心裡七上八下。 『這次的成績……』班主任抬頭看著我。 「嗯。」我點頭。 『成績有進步，繼續加油，繼續努力。』 班主任說得好像是我考出來的成績一樣，我只能點頭稱是。 偉揚為了慶祝我班上同學光耀門楣，高中狀元，於是邀了我下班跟他一起 吃晚餐，當然還有Shine。 我笑著罵他說話太誇張，什麼光耀門楣。 『走吧，吃個飯。』他說。 「不了，」我看看他，看看Shine，「你們去吃吧。」 『為什麼呢？』Shine疑惑地問。 『對呀，我上次跟Shine找到一間很棒的餐廳。』偉揚看著Shine。 『對呀，是個泰國餐廳。』Shine接著說。 偉揚露出奸詐邪佞的表情，壓低聲量在我的耳邊： 『服務生都是泰國來的，人妖喔！』 Shine瞪了偉揚一眼，我看了不禁笑了出來。 「真的不了，改天吧。」我說，「我還有重要的事。」 偉揚跟Shine露出失望的表情，我拍了拍偉揚的肩膀： 「你們去吧，我可不想當電燈泡。」 『什麼事這麼重要？』Shine問我。 「找個朋友。」我微笑著。 接連在站牌附近逛了一個禮拜，那個毛茸茸的傢伙還是沒有出現。 「小黑，小黑！」我搜尋的範圍不斷擴大，從站牌附近的巷弄，一路走到 靠近下個站牌的街道去。 「小黑，小黑。」左顧右盼，我看著街道巷弄裡頭每個角落。 有時候低頭看著腳邊，好像還可以看到小黑趴在地板上，緊捱著我的腳， 對著我吐舌頭的模樣。 走回公司附近的站牌，肚子也有些餓了。 「一個熱狗，我要大一點的。」 走到熟悉的熱狗攤，老闆看都沒看我一眼。 『還在找那隻黑狗？』他低著頭忙著炸我的熱狗。 「嗯。」我點點頭。 『冬天到了，又是黑狗，唉。』老闆搖搖頭，把熱狗遞給我， 『這個免費，今天我請客。』 我接過熱狗，點頭對老闆道聲謝，兀自坐在攤子旁的人行道上。 一口、一口咬著，腦海裡都是老闆剛剛說的話。 最後一大口吃完之後，我站起身，看著熱狗攤老闆。 「謝謝你的熱狗，我相信他一定沒事。」 『別客氣，我也這樣覺得。』 坐在回家的公車上，突然一陣無法形容的難過。 世界這麼大，沒想到很多時候，在乎的事情只有那麼單純。 而這種時候，我竟然找不到一個人。 陪我。 * 找不到一個人陪我，從妳離開之後。* 找不到小黑的這段日子，好像什麼都不太對勁。喝飲料的時候會不小心拿 起筷子，吃飯的時候卻用著吸管。想睡覺的時候總會走進浴室，接著坐上 馬桶﹔早上起床刷牙，每次都拿成梳子。 每天上班坐公車，有時候會眼睜睜看著車子從眼前飛馳而過，然後才拎著 背包望著公車離去的背影發愣。 我懷疑，我是不是愛上小黑了。 我甩自己幾個耳光。 當然不可能，不至於這麼離奇。 幾天下來，在公車上始終沒有遇見Rain，偶爾想找時間回醫院附近的咖啡 店坐坐，卻又抽不出時間。每天晚上不是在公司附近尋找小黑，就是回到 家等著阿夆不知道哪個時候才會進門。一切都沒有頭緒，只好把所有的原 因歸咎於小黑失蹤的關係。 從公司拿了幾張Ａ４的紙回家，一整晚在客廳裡頭，回憶小黑的模樣，試 著在紙上畫下來。接連失敗了很多張，垃圾桶裡塞滿了白色的紙，揉成一 團一團，有些散落在垃圾桶的周圍，我連撿起來放回垃圾桶的力氣都欠奉。 不知道失敗了多少張之後，我停下筆，興起了放棄的念頭。 點了根菸想讓自己冷靜一點，卻在這個時候，打火機壞了，打不出火。 我惡狠狠盯著打火機，一陣心煩意亂，只好捶著沙發出氣。 『你大概不相信，我覺得你在破壞公物。』 阿夆打開門，看著我瘋狂的舉動。 「我是在撢灰塵。」 我瞥了他一眼，攤回沙發上，叼起菸。 「打火機。」我對著阿夆揮揮手。 阿夆從上衣左邊口袋裡掏出了打火機，丟到桌上，發出聲響。 我點起了菸，看著滿臉鬍渣的阿夆，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他放下了手上的東西，隨即往我的身邊一攤，腳就這麼大喇喇地跨在桌上。 沙發因為受力的關係，往他的方向傾了一些。 「Good nine no see。」我說。 『什麼意思？』他看著我。 「好久不見。」我說。 他給了我一個衛生眼。 『這是哪一國的破英文。』他說。 我拿打火機丟到他身上，彈了一下之後，掉到地板上。 「你幹嘛，模仿誰啊，鬍子也不刮。」我撿起打火機，放在桌上。 『你大概不相信，我找不到時間刮。』他也點了菸。 「一切都還好吧？」我問著。 『不太好，不太好……』他吐著煙。 他喃喃地說著，一臉的疲憊，眼睛佈滿血絲。 「爺爺的狀況，沒有比較好嗎？」 他搖搖頭，沒有正面回答我。 「你眼睛很紅，先去休息吧。」我說。 『我還有作業沒弄好，想睡也沒辦法。』 「你幾天沒好好睡一覺了？」 『你大概不相信，連我自己都不知道。』 他閉上眼，背靠著沙發，整個人被疲勞侵蝕，搖搖欲墜。掛在沙發頂上的 頭，好像塞滿了太多太多的無奈，被轟炸的像殘破的馬蜂窩。 「先去睡一下，晚一點我叫你。」我說。 過了好一會兒，他睜開了眼睛，對我點點頭。 『兩點叫我，謝啦。』 他幾乎是拖著腳步走進房門，連關門都沒有什麼力氣。 眼見他的疲憊，除了當他的人力鬧鐘，叫醒他之外，我似乎再也找不到 方法可以幫助他。 無力感在我的身體四周徘徊著。 不知道又畫了幾張失敗的小黑畫像，快兩點的時候，我走到他的房門敲了 幾下。重複敲了好幾次，都沒有人回應，我也沒擅自打開門。他也許累壞 了，所以沒聽見我的敲門聲。我拿了件外套出門，決定買點東西回來吃。 吃習慣了的那間羊肉麵攤，今天卻很湊巧的沒開。 我在門口看了半天，不知道等著些什麼。 一直到確定店還在，只是今天沒營業之後，才掉頭回去。 原本熟悉的東西，好像一夕之間通通都不一樣了。 我到便利商店去，值班的還是之前那個店員，看見我走進去用眼白看著我， 對我點點頭。我也用眼白看著他，直直往店裡頭走去。 夾了幾個茶葉蛋，走到櫃檯。 『歡迎光臨。』 「可以給我幾雙筷子嗎？」我問。 『好。』 他彎下腰從櫃檯下拿了一大把的筷子，交到我的手上。 『夠嗎？』他說。 「有點太多了。」我苦笑著。 『沒關係，拿去用吧。』他也笑了笑，『一共三十二元。』 「喏，」我拿了三個十元硬幣，兩個一元硬幣，「不用……」 『No use find。』他緊接著說。 我看著他，忍不住笑了。 「No use find。」我點點頭。 回到家之後，阿夆坐在沙發上抽著菸，聽見我開門的聲音， 回過頭看了我一眼。 「醒了？」我把茶葉蛋放在桌上，「吃一點吧。」 他雙手不停揉著臉，然後甩了甩頭，把菸熄了之後看著我。 『謝了。』 我坐在他的對面，看著他用俐落的身手剝著蛋殼，沒三兩下工夫，只剩下 白得發亮的蛋白。他拿著剝好的蛋，在我的眼前晃啊晃。 『喏，拿去。』他說，『快點，手痠了。』 我拿了蛋，才咬了一口，他就已經剝好另外一個蛋，吃了起來。 「趕緊吃完，去弄你的作業。」 嘴裡含著東西，我不清不楚地說著。 『雨庭……』 他放下了手上的蛋，搓了搓鼻子。 「怎麼？不夠嗎？我再去買一些回來。」 他搖搖頭：『夠，很夠了。』 我不知道阿夆眼神正集中在什麼地方，只知道盯著桌子，心卻不知道往哪 裡去，老半天不吭一聲。 『你在畫什麼？』他指著桌上的Ａ４紙。 「你說這個？」我把紙拿起來，「我在畫狗。」 『你改行當畫家了？』他看了看，『看來快要失業了。』 我差點沒有拿桌上的蛋殼扔到他身上。 他一邊吃著茶葉蛋，一邊面無表情聽我講遇到小黑的事。 『長這個樣子？』他問我。 「很接近了啦。」我說。 『怎麼會有長的這麼像猴子的狗。』 這一次我真的拿蛋殼往他的身上丟去。 『你畫成這個樣子，誰認得出來這是狗？』 「誰說？一看就知道這是狗。」我堅持。 『好吧，找到之後，把他帶回來讓我鑑定一下。』 「鑑定什麼？」 『看是不是真的這麼像猴子。』 「哪裡像猴子……」我看著自己畫的小黑。 『說真的，找到的話，把他帶回來吧。』 「嗯。」我點頭，「快去趕作業吧。」 『也不知道要不要趕，都快翹課翹到世界末日了。』 「且戰且走吧。」 阿夆把垃圾收拾乾淨之後，連同我散落一地的Ａ４紙，一起塞進垃圾桶。 把垃圾打包之後，他看著我沒有說話。 「我懂了，垃圾放著，我來收拾。」我說。 『雨庭，如果有一天，爺爺走了，你覺得我應該怎麼做？』 「怎麼做？」我摸不著頭腦。 『沒什麼。』 把垃圾放在廚房的地板上，阿夆伸了一個懶腰，把打火機丟到我的身上。 『你早點睡吧，打火機留給你。』 阿夆關上了門，留給我一大堆的問號。 我繼續在客廳桌上，畫著小黑的畫像。 Ａ４紙的最下面寫著： 遺失愛犬小黑，懂人話，愛吃熱狗。善心人士如有發現， 請洽ＸＸＸＸ－ＸＸＸ－ＸＸＸ 將以身相許 小黑的主人上 我也不知道這麼做是不是真的有用，只想做一點努力，來改變現在的情況。 什麼都變了，什麼都不一樣了。 連阿夆都是。 * 如果這樣的過程千真萬確，除了接受之外，我想不到其他方法。* 我在公司的站牌附近，不管什麼人經過，我都會遞張Ａ４的紙，上頭畫著 小黑吐著舌頭的圖。不管我伸出的手有沒有回應，我只是藉由這樣的動作 ，替自己買回一些希望。 站牌等車的高中女生，帶著不忍苛責的神情，接下了我遞過去的紙，沒多 久竟然兩個人都笑了起來。 好吧，我承認小黑的確長得有點像猴子。 那是小黑天生的，跟我的畫工一點關係也沒有。 一路從公司附近的站牌，走到下個站牌的附近。 途中遇見了一個和藹的媽媽，看著手裡的Ａ４紙，用凝重的眼神看著我。 『這個是……？』 「請問您有在路上碰見過嗎？」 『好像有看過，上次在前頭的市場那裡……』 「前面的市場？」我焦急地。 『這隻貓好像偷吃魚被魚攤老闆抓到……』 我嘆了一口氣。 「謝謝。」 『就在前面兩個紅綠燈之後，左轉那個……』 在天橋上，我想把手裡厚厚一疊的紙，往下面拋去。 這個衝動在我腦海出現了零點零七秒之後，隨即被理智攻擊的體無完膚。 雨，不是白色的，也不是這種形狀的。 理智這樣告訴我。 下午出門前，原本想找在客廳發呆的阿夆陪我一起，看著他骨頭都快被拆 下來打鼓的狀態，我只想帶他出來走走。 我沒有開口，因為他出門的比我更早，腳步比我更匆忙。 『給我幾張吧！』 熱狗攤老闆沒看著我，手拿著熱狗沾上麵粉皮。 我抽了一張，遞給他。 多給我幾張。』 我怔了一下，趕緊低下頭，捏了一落的紙，放在他的眼前。 他抬頭看了我一眼，手推了推鼻樑上的眼鏡。 『我幫你貼幾張在我的攤子上，有客人來買，我也給他們幾張。』 「謝謝，謝謝你。」 『三八，客氣什麼。他可以算是我的忠實主顧。』 老闆爽朗地笑著，看著我給他的Ａ４紙，皺了一下眉頭。 『怎麼長得不大一樣……』 「我，我盡力了。」 每個人都質疑我的繪圖能力，讓我有點沮喪。 『拿回去吧。』 老闆把整疊紙遞給我，無力感排山倒海。 「是，」我低著頭，「給你添麻煩了。」 轉過身去，心裡的難過，大過老闆說的話。 走了沒兩步，老闆把我叫住，我回過頭，拿在手裡的紙，好重。 『我今晚回去，幫你重新畫過。』老闆還是沒看著我， 『畫成這樣，小黑看了會哭的。』 我苦笑著，看著手裡的小黑畫像，無奈地聳聳肩。 『別看我這個樣子，我可是美術學院畢業的。』 「真的嗎？」我說，「真是看不出來。」 『交給我，明天攤子不擺了，我也把他畫出來。』 回到家之後，我才發現自己雙腳幾乎不屬於自己，痠得疼了，連舉起腳都 覺得像是拆卸下什麼零件一樣，發出「喀、喀」的聲響。 尋狗啟示放在桌面上，房子裡安靜得像電燈都會發出聲音一樣。 頭皮緊繃地快要爆炸，我才發現一個下午的摧殘，我竟然什麼東西都沒有 吃，肚子卻一點都不會餓。冰箱裡連個蟑螂都沒有，空蕩蕩的就像從來都 沒有人光臨過一樣。 對著冰箱說話，或許還會有回音。 「我好帥！」我對著冰箱裡面大叫。 等了好久，才發現再怎麼空曠的地方，如果不夠大，距離不夠遠， 是聽不見回音的。 「我好帥、帥、帥、帥、帥……」 我自己模仿回音的效果，一直到電話打斷我的遊戲。 『雨庭。』阿夆的聲音。 「沒帶鑰匙，敲門就好了……」我說。 『病危通知。』 我怔了半晌，電話那頭傳來急促的呼吸聲。 『醫生發出病危通知。』 我呆呆站著，貼緊電話的臉頰，燙得我幾乎受不了。 『你還在嗎？雨庭。』 「我在。」我回過神，「狀況呢？」 『陷入昏迷，』阿夆嘆了口氣，『在加護病房。』 公用電話傳來零錢掉落的聲音，框啷、框啷。 「哪個醫院？我現在馬上過去。」我說。 『你過來也不能幫醫生開刀。』 「我至少，」我深呼吸，「我至少可以過去陪你吧。」 阿夆最後還是婉拒了我，電話掛上之前，我聽出他的聲音有些顫抖。 我在客廳來回走著，電視開著，音量卻調到最小最小，完全聽不見。 多餘的一點聲音，也許都會讓我窒息。 閉上眼睛，彷彿一陣恐懼的感覺從我頭上淋下，從頭髮，流過我的鼻尖， 我的背，一直到腳底。涼意從腳底湧上，喉嚨發緊，呼吸都覺得壓迫。 病危通知。 阿夆的爺爺，病危通知。 這四個字扎的我有些疼，連腦門都轟隆隆，不知道該怎麼形容。 我無法理解阿夆的想法，但是這個時候，我想去陪他。 至少我還可以陪他。 這是很久之前，我所做不到的。 ＊＊＊＊＊＊＊＊＊＊＊＊＊＊＊＊＊＊＊＊＊＊＊＊＊＊＊＊＊＊＊＊ 我連外套都沒有拿，逃難似的跑出門外。 外頭冷得我發抖，我瑟縮著走在路上。 即使如此，還是讓我覺得比家裡的孤冷好上許多。 其實我不知道目的地是哪裡，連個方向都沒有。 這樣漫無目的走著，才發現沒有機車的時候，雙腳顯得辛苦。 不知不覺走到了機車行的門口，深藍色的鐵門已經拉下。 我在門口看著，店裡沒有透出光線。 空曠的騎樓，連風都讓我感到疼痛。 走到哪裡，不管看到什麼，好像都是空的。雙腳雖然隱隱作痛，但卻讓我 感到一絲的解脫。至少這樣的痛，我還承受的住。 昏黃的路燈下，夜晚的世界好像只有一個顏色。我閉上眼睛，想替這樣的 世界添上一些色彩，卻發現所有的顏色都在這個時候消失無蹤。 也許，我不像Shine。 所以我沒有和煦的陽光，沒有溫暖的顏色。 不停地羨慕著身邊所有的人，我發現這樣的自己，有點疲累。 卻又沒有能力停止這樣的念頭，不斷扼殺靈魂裡的陽光。 我舉起右手，手腕上的錶早已被我埋葬在角落裡。 離開車行，腳已經痠痛的讓我想將兩條腿拔掉，丟在路上， 然後頭也不回地走掉。 這個晚上沒有雨，只是太多的風。 我把眼睛裡所有能看到的顏色都卸除掉，透過這雙眼睛，我好像才可以看 到雨的世界。 Taxi停了下來，車裡的司機伸長脖子，從副駕駛座的窗戶看著我。 『要坐車嗎？』 我點點頭，打開車門。 * 「帶我去找像閃電的女孩。」我想這麼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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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創作｜連載小說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