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綠！你離去好幾個禮拜了，你母親跟我說她都沒夢見妳！她問我在我父親的百日裡，我夢見幾次我父親，我說很多次！而她卻一次也夢不見妳。

　　前年初，才一放寒假，你跟你母親就搭了高鐵來看我，我弄了一桌子菜給你們吃，你看著英式下午茶的點心盤雀躍不已，你們吃著我親手煮的海鮮義大利麵，喝著南瓜濃湯，你很滿意的跟妳母親說好像到外頭西餐廳一樣。要不是我的住處太小，我想點上蠟燭。

　　妳說要跟我學著做麵包，眼裡有著堅定，妳說以後家裡也要布置起來，妳嫌妳母親沒把家裡整理好。住處連個廚房都沒有。

　　小綠！妳不該怪妳母親的，要不是妳父親生意失敗，原本你們的住處是很寬敞的，我在你們那兒寬敞的家住過一宿兒，那是妳兩歲多的時候。妳父親那個時候開了一家很有味道的台式古早味兒餐廳，可惜客源不多，經不起虧損關了，連帶的房子也賣了還債。那棟房子有著妳母親的陪嫁。

　　妳母親新婚時，原本還住在北部妳外婆給她的房子裡，我沒事就會去轉轉，摸摸她收集的陶瓷娃娃，天南地北的閒扯，妳父親有時也做菜給我們吃，磨些蘿蔔泥拌入醬油與小魚乾，做成日本料理的醬料，那是我沒吃過的玩意兒。

　　小綠！妳母親婚後的飲食習慣與作息都受妳父親的影響，莫名的胖了許多，後來便再也瘦不回來了。

　　妳母親的那棟房子是妳外婆買的，她在市場擺攤賣衣服，後來生意好了開了一家小店面，辛苦一輩子，省吃儉用攢下來的兩棟房子，一棟給了你舅舅，一棟給了你母親，那棟房子也有我的回憶，我打從高中就常去那裏窩著。

　　要不是妳母親，我上不了大學。我高中惹惱了英文老師，那是個小人，根本不配當老師，把我的分數動了手腳，硬是把我當掉，我只唸完高二便輟學。我們家裡擁擠吵雜，我一得空，便搭車去你外婆家唸書，每次回程，妳母親就拿些銅板給我搭公車，因為我窮的永遠只有去時的單程車票錢。

　　妳母親畫得一手好畫，寫得一手好文章，我在一旁看書，她一邊畫畫，有時候也教我畫幾筆。她立志要考美術系。我則是有學校唸就好，沒甚麼大志願。

　　回想我們高中時一起參加學校的書畫社，每次練習時，她總是神情專注，我則是臉上的碳粉比紙上的多，饅頭該拿來當橡皮擦，卻被我剝了吃掉。她是認真在技巧鑽研裡，我則是滿場閒逛，打發時間。儘管她是那麼認真，可惜術科考試就是運氣不好，老是沒通過，她又是那麼執著，非要唸美術系，考了四次才終於如願以償，大學唸了三所學校不同科系。美術系畢業沒多久就嫁給妳父親了。

　　妳母親沒有學以致用，竟然在報社當起記者來，想來是她的美術能力與文字能力皆強，才能進到報社，在那裏認識妳父親。

　　小綠！妳母親婚後多久懷妳的，我已忘了，只知妳父親吵著要搬回自己的家鄉，那時你母親剛懷上妳，挺著肚子跟妳父親走了，生妳的時候還是租房子的，後來賣了妳母親的嫁粧，才買了另一棟房子，就是後來賣掉還債的那一棟。

　　妳滿月時，我去探望你母親，妳跟妳母親是同個月份生的。我抱著一團軟綿綿的妳，覺得驚喜，生命真是奇蹟，是妳母親創造了妳，才那麼小的妳就懂得認生，妳在我懷裡死命地哭，嚇得我直嚷嚷不敢生養孩子，妳母親在一旁找梳子，說是月子裡忙得緊，頭都沒梳，等會兒出門，不順一順，頭髮那麼毛，怎麼見人？等她整理完畢，把妳接過去，我才如釋重負。

　　我陪妳母親逛服裝店買衣服，說是產後沒有衣服能穿了，我看著她那發胖的身材，心裡很難受，曾經她那雙大眼睛與白皙皮膚就像她收集的陶瓷娃娃一樣的透亮，怎麼生個孩子就完全變個樣了。她婚後受妳父親影響，身材已經走樣了，生下妳之後更是胖了一圈。小綠！妳沒見過妳母親年輕時的模樣。挺秀氣標誌的。

　　小綠！我怎麼樣也看不出來你會那麼早走，妳長的很勻稱，並不單薄，怎麼年紀那麼小就發生這種事？

　　那天一早，我接到妳母親稍來的信，哭到天旋地轉，幾乎出不了門。我哭妳那麼小，人生還沒開始呢！我哭妳還沒跟我學做麵包，我哭妳母親就妳一個根苗，她辛辛苦苦拉拔大妳，妳怎麼就這麼撇下她。妳母親已沒跟妳父親同住了，甚麼原因我也沒問明白，自從你們賣了房子，我再也沒上妳們家去，你們租的甚麼狹小房子，我一回也沒瞧見，電話老是改來改去，問妳外婆才要得到。每回過年同妳母親見面，都在妳外婆家，我妹妹嫁人後，就住在妳外婆家附近，過年碰面方便多了。

　　小綠！沒有妳母親，我考不上大學，妳母親對我有恩！沒有她的陪伴，沒有她的援助，我只唸到高二，要怎麼上大學？她的能力比我好，運氣卻比我差，我現在的成就有一大半的功勞要歸她。

　　妳母親生下妳之後，就辭掉了記者這種晨昏顛倒的工作，但是又找不到適合的差事，只能專心帶妳，說是專心，其實是專注，平日裡她拔掉電話線，說是怕吵了妳的睡眠，我有幾年的時間都找不著她。她對妳是多麼得全神貫注啊！到現在，她還說一躺在床上就能感覺妳的體溫，彷彿妳還在她的身旁，讓她傷感到無法待在臥房，只能起身衝到外頭。

　　小綠！妳走後，妳母親一直自責，她工作忙碌，好久都沒好好陪妳，原本已答應妳年底要辭職，換個輕鬆點的工作，可惜妳等不到了。那天晚飯時，妳才吃了一口，人就癱軟昏了過去，送去醫院撐了六天還是離去了。我們都弄不懂好端端的一個孩子，怎麼說走就走呢？

　　妳母親是謙誠的佛教徒，她在妳走的前一天，請了法師到妳的病榻前，幫你皈依了。依她的個性一定不會干涉妳的宗教信仰，可是此時，她也只能幫妳做選擇了。隔天妳就平靜的離去了。究竟佛陀帶走妳，是不是要給你母親甚麼課題？

　　妳母親不喜歡麻煩人的個性，在妳下葬後才通知我，我無法接受這殘酷的事實。

　　之後，我跟妳母親通了電話，她說妳發病前兩週，頭就痛了一陣子，到診所拿了頭痛藥吃了，看起來沒事，她承諾妳，要帶你好好檢查，可惜工作忙碌，一天拖過一天。妳發病的前幾天都熬夜，大概就是發病的原因。血管瘤最怕熬夜，醫生說妳是先天的腦血管病變，妳母親怎知妳會有這個病灶。小綠！妳本來應該不會那麼早走的，妳母親自責沒有制止妳熬夜，沒有趁早帶妳徹底檢查，沒有多陪陪妳。她說妳走後，她也死了大半了，只能藉著工作麻痺自己，原本想辭職的，現在反而不敢辭，怕辭了，太多時間想妳。

　　小綠！我心疼妳母親呀！天底下最殘忍的事，莫過於一個母親失去她心愛的孩子。尤其妳還那麼小，你們母女倆又一直相依為命，她是用生命灌溉妳呀！現在再也沒機會寵愛妳了。這叫妳母親未來怎麼活下去呢！你們母女的緣分怎麼那麼淺呢？她問我多久能走出喪親之痛？我說我從來沒有走出失去父母的痛，電話裡傳來妳母親的啜泣聲。

　　秋天真是離別的日子，我父母也是秋天走的，妳下葬的那天是我母親的陽曆忌日，而收到妳母親來信的那天是我母親的農曆忌日，那使我更加傷心。

　　小綠！妳母親將妳的骨灰葬在旗山的樹葬區，讓妳與大地同在，永遠存在地球上，只有這樣，才能讓她覺得妳沒有消失！

小綠！這是妳母親為妳寫的。

秋天的微風被溫暖的陽光寵愛著

甜甜地聞不出身體裡冷涼滋味

鮮花覆蓋的大地，也有時間和飛鳥經過

年輕的夢想在這裡暫歇，人聲、鳥語和車塵遠揚……

過去並非終點，未來也不是很遠

愛可以載我們一起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