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年和鍾泰德老師學古詩詞，突然有些感受。我問老師：

《曾經滄海難為水》(注)和《滄海桑田》，應該是境界上有不同吧?

老師停頓了一下，似乎還沒碰上學生這樣問過；雖然這兩句話都滿是滄桑。人生，到了某一種年紀，自然會經歷某一些事，自己的，週遭的。

曾經滄海難為水的人生，不是每一個人《有幸》經歷。

可能只為一句話，一個信念，一個承諾，或一個偶然，甚至一個眼神；於是………….

有人長長的堅持，過盡千帆皆不是。

有人無窮的等待，衣帶漸寬終不悔。

有人是永遠的心痛，為誰風露立終宵。

有人眾裡尋他千百度，不曾放棄。

這樣的人生，淚水大量沖洗，但沒有悔恨；

或長夜思念，不曾絕望；

或心痛不已，而未曾抱怨；

也可能放棄很多，而不覺損失；

或者終夜祈禱…………..

因為曾經滄海，看盡了大江大水，深印心崁；

若要再觀雲，除卻巫山不是雲。看似眼界，實則心堅。

曾經滄海難為水，正是《弱水三千，只取一瓢飲》。

這樣的人生是天主的祝福，經歷的人不多。我們這一代的人，幸福的還是佔多數，而且是一路平靜平安，不是能完全體會如此的境界，除非也過水，或自我選擇。

曾經滄海難為水的人，顯現了寬容、堅持與智慧，那樣的智慧在選擇的剎那醞釀；只是時間與過程讓智慧更成熟，有時是內隱，有時更外顯。

滄海桑田的人生，通常是造化弄人，不是自己可以選擇。正如同滄海變了桑田，桑田又變回了大海。

龍應台寫大江大海一九四九，那一代被迫離家的人，渡海的與不渡海的都是歷盡滄桑。四五十年後再聚首，竟然有人還在等。

未婚的，撿盡寒枝不敢棲，苦等的是深閨夢裡人。

不告而別的，苦苦等的是答案；

這樣的等待，滄桑中交雜著曾經滄海難為水。前者，是天主的安排；後者，是天主給的試煉。但，時間都太長；有時，代價還太大。

記得韓良露寫過一篇文章，描述了這樣的一個人：

曾經認識一位七十多歲的老太太，人生波折不斷，離婚、再婚、寡居、創業、破產，東山再起，移居異鄉…………..等等，把別人三世的變化，任她一生歷練，這樣的人生，她卻對我說：我有一個很精采的人生，看過很多不同的風景。

這樣的人生，不像逆來順受，而是永不低頭。你不低頭，天上地下眾人都讓路。

《C型人生》這本書提到的美國知名人類學家瑪格麗特，她說：

我結過三次婚，每次婚姻都很成功。第一次結婚是為浪漫，第二次是為家庭，第三次是想找伴。

上述的兩人，把我們眼裡的滄桑當笑談，把人生當道場，何其豁達！

滄桑是時間的產物，有時是歷史，白頭宮女話天寶就是。

江畔何人初見月，江月何年初照人；也是。

陳子昂的念天地之悠悠，獨悵然而淚下；也是。

白先勇的《台北人》，金大班從上海的百樂門大舞廳，轉戰台北的夜巴黎；

也是。《金大班的最後一夜》，她訓那個白目的舞廳經理：『百樂門?那間廁所，只怕比夜巴黎的舞池還寬敞些呢』。反而有些像是－曾經滄海難為水了………

明白了這些，《眼看他起高樓，眼看他樓蹋了》；錢沒了。

高官變平民，門前冷落車馬稀；官沒了。

走下舞台，洗去鉛華；年華不再。

都只是回到原點，不是什麼滄桑。 

舊時王謝堂前燕，飛入尋常百姓家；也是再平常不過的事。

大企業家和總統都進了監獄，更不是滄桑，而是業障。

文學大師梁實秋(1903－1987)七十二歲時喪偶，寫《槐圓夢憶》一書痛思太太程季淑，感動無數天下有情人。書成不久卻與歌星韓菁菁相戀成婚，衆弟子無法接受事實，群起反對。一半的學生以老師文壇祭酒之尊，豈可娶一歌女而反對；另一半學生還與梁老同哀痛師母離去，一覺醒來卻發現，老師的深情已不見了，而反對。

《曾經滄海難為水》的竟是學生！

注：唐，元稹《離思》。

曾經滄海難為水，除卻巫山不是雲；取次花叢懶回顧，半緣修道半緣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