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年前我從尼泊爾、加德滿都前往印度，當時我們與印度的關係非常冷淡，好不容易取得簽証得以成行。在加德滿都停留數日，為了前往加爾各答旅程舒適平安，我特別找了一家旅行社，安排旅行上的交通及食宿，並要求都是要第一等的，旅行社滿口答應，也沒索取任何額外費用。出發那天清晨，旅行社派人送我上巴士，告誡我雖然是對號入座，仍要堅守座位，有人來擠千萬不要客氣、擠回去，巴士雖然離站却不直接開走，仍然四處拉客，而且隨叫隨停，正式上路時已人滿為患。

  在九轉十八彎的山區奔馳了一天，喜馬拉雅山流下的河水正好泛舟，滔滔的江水，在橡皮艇上奮力操槳的玩家，與老爺車上顛簸的旅客，一同往低海拔的印北平原前進。傍晚我抵達了第一站 Birgunj ，進入旅館，櫃檯旁有旅遊局的評定＂一星級＂的標誌。為慶祝明日要越過尼、印邊界，特在晚餐時飲了一瓶啤酒，但沒想到飲後昏忱忱的，回到房間納頭就睡，午夜間感到有蚊蟲叮咬，順手打一下有濕濕的感覺，趕緊開燈、我的媽呀！睡前没拉下蚊帳，如今滿屋蚊子，很多已吃得太飽飛不動，窗外還有成千上萬等候輪番進餐，這場驚骸的餵蚊子事件、終生難忘。

  次日晨依約旅館要供應西式早餐，但餐廳沒開，他們請我到門口坐下，然後升火烤麵包、抹奶油、冲奶茶，數人招呼我，這時來了一頭牛，對麵包有興趣，執意要分享。這一帶信奉印度教，尊黃牛為神牛，認為是祖宗化身，無人敢惹，我在加德滿都街上遇到堵車，發現並無事故，只是一頭牛不肯讓路，我還看見一頭牛大摇大擺到鮮花店大快朵頤，完全無視痛苦無奈的老闆，這一次真正要跟牛爭麵包了，我可不肯讓步，要求服務人員處理，其中一人見四下無人乃繞至牛後，以手擰其尾巴，這招很有效，牛大驚離去。講好的一等服務，旅行社没有食言，安排一輛雙輪馬車給我，同行的幾位澳洲青年只有坐黄包車了。

  進入印度國境 Raxaul 地方，印度海關堅持邀請我一同喝茶聊天，表示我是他們遇到的第一位台灣來的中國人，離開這些熱情的印度官員，第一步要先兌換外幣，發現這裏交易都是席地而坐，無法兌現旅行支票，只好用現金兌換一些印度盧比的小錢。第二步行程是轉搭公車前往 Muzaffarpur，在這裏改乘火車直達加爾各答，我的行李除了背包外還有背袋，就在我準備上車時，一個十五、六歲的小孩，提了其中一件飛步上車，待我坐定後申手要錢，而且是定數，單幫客旅遊第一守則是打死不給小費，何況是強索，我當然拒絕，可是情況有別，車上的旅客圍着我看熱鬧，小孩死纏。我真是氣壞了，當場對眾人演講，說明外來旅客對本地人印象，對未來旅遊發展的重要性，如果進來一個宰一個，那還會有觀光客敢來，不過最後我還是付錢了事，小孩露出勝利的微笑。公車行駛約一小時後，抵達 Muzaffarpur 車站，可是公車站到火車站還有一段路，只好雇了一輛黃包車，雖講好車資，可是付錢時車伕說無錢找零，拿出錢包讓我檢查，如果還不信可以搜他的身，看他骨瘦如柴、衣衫襤褸，實在也不忍心計較，算啦！

  進入火車站，發現月台上、車站大廳都躺滿了人，我訂的是晚上十時的頭等臥鋪，候車時可在貴賓室休息，有冷氣及穿著白色制服的服務生，心情粗定，看看腕錶才上午十時，心想還有時間上街觀光，沒想到才步出車站就被閒雜人等圍住，他們對我指手畫脚評頭論足，簡直視我為外星人，最令我生氣的是還有人吆喝路人前來觀賞，我被這些人團團圍住寸步難行，有個小孩靠上前，手捧竹籃拿到我面前忽悠，一條眼鏡蛇盤在其中昂首向我吐舌企圖不明，我無法觀光，只好退回我的貴賓室，吃了一天的咖哩雞飯。這班車誤了數小時，登車時己是午夜，月台上黑壓壓的人潮同時湧向車廂，我雜在人潮中，認不出我的頭等車廂，最後下定決心先上了再說，不知使了多大勁，我終於擠進了某節車廂，沒位置、連站立的空間也沒有，真是失望透頂，正在悔恨交集的時候，突然感覺有人拍我的背，回頭一看有位穿制服的員工跟我說，王先生你上錯車了，請跟我來，真是救星，我隨他下了車，找到了我的頭等舖位，打開門看見一對男女正臥在我的床上，經他大聲喝斥，低頭羞慚離去，一切粗定，火車也駛離站台，舉目四望，發現車廂寬敞，雖然老舊、但從斑剝的油漆及搖晃的裝飾，不難想像當年的豪華，洗手間、浴室一應俱全，我沐浴後安然入睡。車程需十六小時，醒來時已日上三桿，對面舖位已有一位公務員模樣的印度人入住，彼此略為寒喧並未多談，他在進餐時發現我不吃不喝，就問我要不要他幫忙叫一客，我表示正在禁食，其實是我身上没有足夠的錢買一餐飯。我在旅行途中犯了幾次錯誤，第一不該在尼泊爾買了两塊地毯，一把廓爾咯軍刀，第二不該給小費，以至於在車上挨餓，後來我偷偷的計算一下身上的硬幣，還夠買一包花生米，就這樣我抵達了加爾各答的 Howrah 車站。

  觀光第一站 － 加爾各答

  加爾各答是個巨型城市，面積426平方公里，當時人口九百萬，如今是一千二百萬。我抵達時已近傍晚，每一趟列車進站都帶來一股人潮，數趟列車同時進站就是數股人潮，然後滙在一起形成人海，湧向岀口，經過一番奮戰，我終於走出車站。我招呼一輛計程車，說明飯店地點，發現車資便宜，乃欣然就道，天色漸暗、但所有汽車幾乎都不開燈，也不遵守交通秩序，只在交會時開一下大燈，然後立刻關閉，自己不守規矩，却要求對方守規矩，當然要彼此漫駡互相指責，但無擋車打架情事，只是互相扮鬼臉吐舌頭，我的司機就是十足的這種動作，嘻皮笑臉頗為自得。在路口暫停時，一個提著公事包的行人，打開後車門一屁股坐在我身旁，我還來不及作反應，他先是一怔然後向我道歉，司機也趕緊回頭向我解釋此地搭計程車習慣，入境問俗、只要不耽誤我一切好說，就這樣抵達 Fairlawn 旅館，卸下行李我對司機說身上無錢，請一同到櫃檯想辦法，櫃檯人員很友善幫我付了車資，但正在辦入住手續時，老闆娘從後面出現，滿臉不高興責備櫃檯，不該接待我這個客人，我趕緊解釋我是來自台灣、環境不熟－－－老闆娘没等我說完，馬上改變態度說她不久前去過台灣，盛讚台灣繁榮人民和善，然後解釋並非拒絕我這個客人，實在是因為客滿，現有間三人房，可以暫住一、二日再調整房間，我滿心歡喜、一切底定。在飯店內遛躂，走到二樓、僕人前來擋駕，說是店主私人處所、請勿入內。回到大廳也是餐廳，還没坐妥、僕人又趕來說，未到用餐時間，請回房等候信號，不得已退回房間，信號來了，噹、噹、噹是敲鐘聲，只見客人各自從房間出來落座，飯店只有二十來間客房，住客不多剛好坐滿，不必點菜，全體恭侯店主，店主是英國人，老闆娘是英印混血，此時夫妻盛裝，牽著哈巴狗緩步自旋轉梯進入餐廳，眾人鴉雀無聲，一切就緒。僕人穿著傳統服飾纏著頭巾，白手套端著大盤子魚貫入場走到每一位客人面前分菜，晚餐後主人並不離場，而是與客人展開家長式的寒暄，務必讓你有回家感覺，我的感覺是這場晚餐就差樂隊與舞會，不然有點像歐洲皇家餐會。

  次日早起開始這個城市的觀光，走入大街，發見人行道上躺滿了人，聽說此城有十萬人常年露宿街頭，有些人終死在街頭，有名的泰瑞莎修女在此地的慈善工作就是在街頭檢屍，給窮人最後的死亡尊嚴。我再前行幾條街，黃包車迎面而來兜客，書上說黃包車是日本人發明的，傳到中國上海再由英人輸入本地，而此地為現今世界上僅有仍保有此交通工具的城市，但廣受野蠻與不人道的批評，自二００六年開始停發執照，但工會反對，無照者照拉，面對肌黑面瘦、衣不蔽體的車伕，你忍心坐嗎？這真是一個＂朱門洒肉臭、路有凍死骨＂的世界，我退回旅舍，在前庭花園裏落座沈思，這時僕人主動端上一壺茶，另有一個大盤子及布罩，打開一看一片小餅乾、算是茶點。我盤算一番，決定到門口包一輛車做一日遊。

  第三天早上計程車準時報到，並特別用紅布將車外的計程表包起來，以資識別，司機同我說，他的哥哥現在沒事，希望同我一同觀光，我向他打量一下，然後表示你是錫克人，為何你的哥哥不戴頭巾，而且頭髮比較短，他解釋他哥哥是開公車的，不久前撞死人，被判入獄數月，現在才獲釋，所以頭髮還没長到可以纏頭巾的長度，我認為合理乃予同意。就這樣我們到了第一個景點，一座印度廟，在廟口看到盆碗之類的盛器排成一排，廟祝出面相迎、全程解說，我一句也聽不進去，心裏不斷盤算如何脫身，果不其然在我要離去時，廟祝拿出捐款簿向我表示，這個廟每日要周濟數百名街友，負擔沈重，請予支助。我心想與其哭窮不如裝闊，當即表示我代表某慈善團體前來捐款，不過為取得公信力，不得不對受贈團體作初步徵信，請出示董事會名單，財團法人登記資料，收支明細－－－以供參考。他當然拿不出，我說既然拿不出，當然也無法捐款，如今我只好以私人名義捐款，說罷遞個眼神給司機，丢下二十盧比落荒而逃，眾街友不論老少蜂擁而上，司機也感覺麻煩大了，立刻發動引擎，叫我趕緊摇上車窗，但為時已晚，一個小女孩双手攀上我的車窗，不顧車速死命不放，當機立斷立刻掏出身上所有的硬幣擲向車外，此招果然有效，小女孩鬆了手，眾街友也只顧檢錢，我們乃從容突圍而去。小女孩當時的眼神，我在數年後某期國家地理雜誌，相關報導的照片上又再看到。

  離開印度廟後又相繼參觀了維多利亞女王雕像，大理石宮殿及威廉堡，都是英、印時代英國統治下遺留的東西，也都很具有觀光價值，但事後的感想是歌頌昔日大英帝國的光輝，還是該為獨立後的印度唏噓？令我頗為困惑，因而遊興大減。

  第四天出門前，研究一下地圖，決定參觀不遠處的印度博物館，這座博物館號稱亞洲最早、最大，收集最多的博物館，包括自然科學、歷史的收藏，不用說這也是英、印時代的遺產，門票只收象徵性的五毛，可能也是學大英博物館，而該館根本不要錢。我随著觀眾一路觀賞，一直走到西藏文物的展區才停留，我突然想起一個故事，就是英王喬治五世去世時，其子喬治六世與眾皇子膽仰遺容，發現其身著藏袍，乃與眾兄弟言，此必先王遺志，要提醒吾等注意西藏。衡諸今日印度次大陸形勢，印度毫不諱言的表示，發展核武、試射導彈，甚至加入太空競賽，都是為了對付中國，印度完全繼承了英國的戰略觀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