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聯合報/社論】

喬治亞選在奧運開幕日對南奧塞梯亞發動突襲，沒想到螳螂捕蟬、黃雀在後，自己反遭虎視眈眈的俄羅斯大軍壓境。儘管國際社會已介入調停，但喬治亞總統薩哈希維利的輕率躁進，導致人民顛沛流離，國家陷入流血割裂，恐怕久久都難以恢復。

四年多前，薩哈希維利以清新形象當選喬治亞總統時才卅六歲；他憑著美國哥倫比亞大學學歷和美國執業律師的身分，為喬治亞締造了「玫瑰革命」，並引發東歐、中亞的一連串「顏色革命」風潮。薩氏最初兩年推動的民主改革確曾受到好評，可惜他隨即陷入權力的迷醉之中，開始修憲自我擴權，限縮議會任期，乃至封鎖媒體、迫害政敵。今年初，薩哈希維利在大規模群眾示威壓力下提前改選而獲連任，本應潛心落實他的民主承諾，不料，他卻選擇冒進走向動武之路。

薩哈希維利的莽撞出兵，除為排解執政失利的內部壓力，更主要的原因是他對情勢作了嚴重的誤判，而誤判的原因則來自他對美、俄戰略角色的天真想像。喬治亞從蘇聯時代即與莫斯科勢同水火，薩哈希維利上臺後，更極力向美國靠攏，以為可以「聯美制俄」。目前美伊戰爭正在撤軍之際，人口才五百萬的喬治亞派赴伊拉克的駐軍卻高達兩千多人，僅次於美、英，高居第三，可見薩哈希維利多麼急於向美國示好。今年四月，布希大力呼籲歐盟接受喬治亞和烏克蘭加入，雖然未遂，卻大大增添了喬治亞的親美幻想，但俄羅斯的不滿卻也同時急劇上升。

這次，薩哈希維利以為出兵南奧塞梯亞可獲美國聲援，可趁機將美國拖進其國內爭端。然而，他不知道俄國早就作好部署正在等待獵物進網，而萬里之外的美國則是袖手旁觀，並未派兵馳援；結果，是喬治亞遭到俄軍兩面包抄夾擊而大潰。目前雖然戰火暫歇，但要俄軍全盤撤出，談何容易？未來，就算俄軍願意退到南奧塞梯亞及阿布哈茲兩個「叛離」省分邊界，那不僅意味喬治亞將永久失去此二省，其腹背受敵之勢將更形險惡。只能說，薩哈希維利是偷雞不著，卻蝕了一大把米。

這次喬治亞出兵之所以無正當性，除觸犯聯合國要求在奧運期間保持和平的大忌，它向境內少數民族南奧塞梯亞下手，也難獲國際同情。畢竟，南奧獨立的事實，其實和喬治亞脫離蘇聯的歷史一樣悠久；可以說，喬治亞厭惡俄羅斯有多深，南奧恐懼喬治亞統治就有多深。如果喬治亞認為自己反抗俄國的民族情緒應該得到西方國家的無條件支援，那麼，它以眾擊寡發動大軍去奇襲人口僅十四萬的少數族裔，又如何取得國際社會的認同？

喬治亞陷入進退兩難之境，其實不止是薩哈希維利一人的問題。這個國家長期以來一直把力氣用在「反俄」，不論朝野，無時不在指控對方是莫斯科的走狗；但對於自身的國家定位，卻始終沒找到穩定的座標。本來，薩哈希維利有希望透過改革帶領國家走向民主之路，不料他半途又折入煽情式民族主義的窄巷，不僅未能成功「統一」南奧，反引進了美、俄兩股代理勢力的爭逐。如此一來，這個高加索山國豈不更自我矮化？自主意識也益發混亂？

起於「民主主義」而迷失於「民族主義」，是新興國家常見的流行病；主要原因都是掌權者一心想著「制伏敵人」，終致忘記了「服務人民」。薩哈希維利背叛了自己召喚的玫瑰革命，讓人歎息；但更可悲的是，他的輕妄出兵，卻使自己國家變成兩個「老大哥」的角力舞臺，許多黎民百姓卻只能在斷垣殘壁間哭泣，在逃亡之路留下狼狽無助的身影。對曾經投了薩哈希維利鼓吹的民主大夢一票的喬治亞人而言，他們要向誰討回那一朵枯萎的玫瑰革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