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法平等

--警幻破除染、淨兩重執著

朱嘉雯

《紅樓夢》第五回賈寶玉在夢境裡，隨警幻進入了純屬女性的重重內室之中，不料遭到眾仙女強烈的排擠：「我們不知係何貴客，忙的接了出來，姐姐曾說今日今時必有絳珠妹子的生魂前來遊玩，故我等久待。何故反引這濁物來污染這清淨女兒之境？」

賈寶玉聽如此說，登時唬得欲退不能退，愈看愈覺得自形污穢不堪！警幻於是親切地攜住寶玉的手，向眾姊妹們解釋道：「妳等不知原委：今日原欲往榮府去接絳珠，適從寧府所過，偶遇寧、榮二公之靈，囑吾云：『吾家自國朝定鼎以來，功名奕世，富貴傳流，雖歷百年，奈運終數盡，不可挽回。所遺之子孫雖多，竟無一可以繼業。其中惟嫡孫寶玉一人，稟性乖張，生情怪譎，雖聰明靈慧，略可望成，無奈吾家運數合終，恐無人規引入正。幸仙姑偶來，萬望先以情慾聲色等事警其痴頑，或能使彼跳出迷人圈子，然後入於正路，亦吾兄弟之幸矣。』如此囑吾，故發慈心，引彼至此，先以彼家上、中、下三等女子之終身冊籍，令彼熟玩，尚未覺悟。故引彼再至此處，令其再歷飲饌聲色之幻，或冀將來一悟，亦未可知也。」

警幻因受榮、寧二國公在天之靈的請求，發了慈心將寶玉帶進原本只有林黛玉的生魂才有資格一遊的「清淨女兒之境」。而他的到來所引發的不滿，乃因眾姐妹視他為污染此境的「濁物」，而寶玉也因此愈發覺得自己污穢不堪！這裡反映出《紅樓夢》的作者獨特的性別意識與清濁、染淨的對照觀念。在曹雪芹的心目中，以女性為清，以男性為濁，亦即陰勝於陽。

然則與此同時，警幻卻又接受寧、榮兩位國公的囑託，代他們執行傳承祖制、教化寶玉之責。是故在此純陰性的清淨之地，竟也置入了講究功名繼業、顯揚當世，亦即陽勝於陰的觀念。而她之所以這麼做，又是起因於賈府百年富貴即將告終，此乃陽盡陰回的預兆。

警幻因此成為陰陽複合體，頗有藏傳佛教密宗歡喜佛的意味。歡喜佛法又稱為本尊雙運法，或男女雙修法，以陰陽和合來達到涅槃解脫。是故警幻對諸姐妹解釋道：「故引彼再至此處，令其再歷飲饌聲色之幻，或冀將來一悟，亦未可知也。」如此的禪修，乃意欲以認清慾望的本質，進而在慾望中得到解脫。尤有甚者，便是希望由「欲欲」，以至「欲不欲」，曹雪芹或因此推演出脂硯齋批語所揭露八十回後「情榜」中有「情情」與「情不情」的嶄新概念。而警幻猶如歡喜佛意欲在快速斬斷淫慾的過程中，直接破除賈寶玉的染、淨兩執著，進而契入萬法平等、以無念喜樂心達於證悟的境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