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要開學了，辦公室開始人聲鼎沸起來。

新年級、新老師，一片新氣象；換導師、換任課老師，大家忙得不亦樂乎。換了辦公室，為方便同事進駐我的座位，我必須快快收拾好自己的東西，於是開始裝箱打包的工作。

首先，向合作社要了幾個解體的空紙箱，用寬邊膠帶重新黏貼好，再將抽屜裡的雜物一一放入紙箱中。

在左邊的第一個抽屜，我找到了三年來學生秩序、掃除考核表、各種大小考試成績單、成績紀錄簿、晚自習紀錄簿、悔過書、通訊錄…….，林林總總的國中生活瑣事，就這樣壓縮在30㎝×45㎝的資料夾中，收錄了孩子幾多悔恨與淚水，壓扁了老師多少憂心和嗟嘆，也足足揪扯了三年的師生關係……….。逝者如斯，過去的就讓它如輕煙、如薄霧。於是，我將他們全部「聲‧明‧作‧廢」「資‧源‧回‧收」，只留下通訊錄，薄薄的一張紙，輕如鴻毛，就當作藕斷之後唯一的絲連，見證一次師生間雪泥鴻爪般的遇合聚散吧！

左邊的第二個抽屜，躺著學生活動的相片，女孩們露齒而笑，天真可愛，銀鈴般的笑聲彷彿破紙而出，迴盪在空氣中。青春，原來是可以這麼美好，可以笑得這麼燦爛而且放肆，摻不進一絲一毫憂傷。相片旁邊是一大疊學生寫來的卡片，有來自已畢業的「老學生」，有出自剛教過的「新學生」，或娟秀或鈍拙的筆跡，或細密或粗率的問候，都表達了孩子們真誠無偽的感情。我喜歡這種沉默且坦白的表達，即使若干時日之後，孩子們忘記了我，我也忘記了他們；即使卡片的體積會佔據抽屜理的許多空間，但是，我仍將他們放入紙箱，打包，珍藏。

左邊的第三個抽屜，因為容量較大，屬於「雜物櫃」，有茶杯、飯碗、湯匙、衛生紙，還有同事送的茶包、枇杷膏、巧克力、人參茶……..，舉凡一切民生用品，盡在其中。這一方抽屜收納了與同事們三年來相知相伴，相互扶持的深情。和夥伴們經歷過多少次茶杯交錯，舉箸言歡的午餐；在飲食笑鬧中，熬過無數個艱辛的漫漫長日。如今，縱使人未散而曲已終，紛飛在不同辦公室中的我們，何時才有緣共聚一室呢？且讓我悄悄把這些東西和回憶裝入袋中，帶回家，然後細細品嚐。

中間的寬抽屜則是我的文具箱，紅筆佔了大部分、此外有黑筆、藍筆還有我「刻鋼板」的鋼筆，其間還夾雜著一截短短的粉筆。幾多年來的筆硯生涯，原來是由這些不斷新陳代謝的筆所造就的。身為教師，彷彿舟子般，以粉筆的槳，在黑板的河岸，年復一年來回擺渡著一班又一班，一屆又一屆的學生。從筆枝「犧牲奉獻」的精神中，我懼然驚覺到「老師」的擔子，未免過於沉重。

右邊的三個抽屜則裝滿了教學用的書本、講義、資料。密密麻麻的字跡、一份又一份資料，不知記錄了我的努力，還是暴露了我的因循、了無創意？國文老師應該給學生什麼？鑑賞領悟文學作品的意趣，培養對美善的熱情，從而建立自己安身立命的價值，應該遠勝於基本學力測驗的得分吧！我能堅持自己的信念，不迷失在分數掛帥、排名當道的迷思中嗎？將這些教學資料分類，裝箱時，我作了一番反省，並且暗自告訴自己：「堅持下去！」

終於「清空」了。清理、淨空，一切清清空空。桌子已還原真正面目，好像從來沒有人使用過一般。然而，在空無一物，一片蕭然之後，果真不留下任何痕跡嗎？事如春夢並非了無痕，人事的痕跡雖不復存在，但曾經有過的感動卻如此真切的佔據在心中。

再見了！好夥伴！再見了！辦公室！沒有離別的悲傷，揮一揮衣袖，我帶走的是一箱一箱溫暖的回憶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