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常，總是沒來由的想起某些人。那牽動思念的線索，或許只是一個不經意的念頭，或者是生活中的細微瑣事，但浮現的畫面卻是如此清晰而真切，宛如記憶卡中的影像，一經讀取，則歷歷如在目前。

每當我吃著油燜苦瓜或者是可樂排骨時，總忍不住想起「阿彭姐」。

阿彭姐是我剛任教職時的前輩。秀美的臉龐，白皙的皮膚和燦爛的笑容，讓人猜不出她的年紀；口若懸河，妙語如珠，和她對話輕鬆自在，一見如故。有幸和她對面而坐，才發現辦公室只要有她在，大家都不會寂寞。除了在教學上大力協助後輩外，善於治庖的她，也常常做一些拿手好菜來安撫大夥兒的五臟廟。溫暖親切，如沐春風是她給人的感受，對我這隻「菜鳥」而言，她是同事，也像朋友，更是老師。

慢慢熟悉之後，阿彭姐偶爾也會傳授我幾招烹飪技巧。還記得那是一個春日的午後，辦公室裡只剩我們兩人，一邊批改著作業，話匣子就打開了。我問什麼菜最簡單又最討好，她說永遠不會做失敗的菜，就屬油燜苦瓜和可樂排骨了。接著三言兩語，就把料理方式交代得清清楚楚，果真簡單明瞭、乾淨俐落。她還告訴我，她曾經在一次大手術後的幾天，親手做了這兩道菜，轉了幾趟車帶到軍營，去探視學業受挫的兒子……。當她帶著微笑平靜地述說著這段痛苦往事，透過玻璃窗的陽光正溫柔灑在她的背後，有如攝影時背後打著光，她整個人變得透明起來，時間彷彿定格在這一刻，而我感動的眼淚卻抑止不住，無聲無息流了下來。

教學工作繁忙，匆忙的腳步總是踩在緊張的日子裡，爾後，我們鮮少有機會這樣長談。但是這兩道菜就這麼容易被我學了起來，慢慢地也成為我的拿手好菜，它們不僅易於烹調，更因為曾經寄託著一顆慈母的愛心而色香俱佳，滋味雋永。

後來阿彭姐的眼睛出了一點問題，多方求醫後，決定到台大醫院動手術。入院前，大家以為那只是尋常的小手術，還一起大啖她喜歡的麻辣鍋。誰知道結果竟是罕見的淋巴癌轉移，從此阿彭姐不得不以醫院為家，展開一段漫長的抗癌之路。

好幾次，我前去探病，走過醫院病房幽深的長廊，心中總是充塞著無法言喻的莫名憂傷。比任何人還要健康的阿彭姐，無端就被幽禁在小小的病房，人生無常就是如此嗎？朗朗晴天下，怎麼頓時暮色倉皇襲來，生命也就暗了下來？病榻中的阿彭姐雖然清瘦了許多，但是爽朗依舊，一派輕鬆笑著敘述病程。恐怖的化療副作用在她說來雲淡風輕，屢次發病已經讓她自備好行李，只要情況不對，隨即招來計程車直奔醫院，毫不驚動家人……。我聽著聽著，眉頭鎖得更緊，不捨與不忍讓我的眼淚又不聽使喚流了下來。阿彭姐輕拍我的手背，柔聲安慰：「沒關係，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十字架要扛，不要擔心。」

終究，這個十字架太過沉重了，阿彭姐在耗盡了最後一絲力氣後，不得不把它放下。在迷濛的曉夢中，蝶化成一縷芳魂，幽幽遠去，不驚擾任何人，她留下的身影是如此決絕而美麗。

「阿彭姐」，這是一個活著的名字，活在我一盤又一盤的菜餚中，活在我尋常的生活細節上，活在我每一個轉瞬的記憶裡。

曾經寫了一篇遊戲之作送給阿彭姐，翻看之餘，幾許惆悵不知不覺化成無邊思念。

〈永遠的大姊大〉

在悠悠歲月中，在平凡的相識裡，她總是透露著令人驚奇的不凡。

如果翻遍了所有字典的形容詞來形容她，最恰當的就屬「快」這一個字了。「快」，單音節，簡潔，俐落，不拖泥帶水，十足大姊大的風格。

每到月初，就是大姊大一展「快」功的最佳時刻了。只見她以近乎魔幻的手法，把一疊疊紅紅綠綠的鈔票舞得啪答作響，指法之細膩，聲勢之驚人，速度之快捷，準度之精確，令人瞠目結舌。當大夥兒還陶醉在這種秋風掃落葉般的「花式數鈔法」時，她嫣然一笑，收拾起牛皮紙袋揚長而去，徒留眾人無限錯愕......。

大姊大也愛騎著機車在馬路上奔馳，享受極速快感，那股瀟灑勁兒絕不輸給時下年輕人。在快馬加鞭不斷催促油門下，狹小的巷道頓成高速公路；溫馴的「小綿羊」也變成了「大野狼」，風馳電掣，把所有煩惱拋在腦後，好個不亦快哉！

如果還有江湖，她必然是個斬妖伏魔，路見不平，拔刀相助的女俠。見識過她心直口快的爽快作風嗎？其中最膾炙人口的，莫過於傳頌千古，永垂不朽的「三字訣」了。此一口訣既出，眾家英雄有如醍醐灌頂，茅塞頓開，除了阿彌陀佛虔誠祝禱外，還要慶幸生逢其時，雨露均沾，大呼痛快啊！

她裙襬所到之處，總帶來許多快活和快感。老同事們多年來在她快人快語的薰陶下，增加了幾分氣魄，也壯大了不少膽量；而新同事們，想必也見識到她快刀斬亂麻，急流勇退的明快抉擇吧！

我們謹祝福大姊大身體永遠健康，快快樂樂過每一個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