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色匆匆的趕回台灣，還來不及喘口氣，便掉進了說長也短，說快也慢的各種儀式禮俗繁文縟節。

從來沒有在一天之內摺過這麼多的紙，寫了這麼多次父親的名諱。

看著家人通力合作，堆積如山的元寶和蓮花，原來熟能生巧，半點不假。而我，也彷彿是被迫不得不長大的小孩，得在長輩面前進退得宜，只是這次進退得宜的原因，是為了父親，代替家裡答謝客人的關切。

頭七時，看著家人與我自己身上的蔴布，腦中卻不由自由主的出現布袋戲裡的孝女白琴的畫面。明明就是哀傷的氣氛，卻突然多了詭異而荒謬的感覺。

詭異荒謬，正和最近的心情極其貼近。

從前是正經八百的殯儀館，現在有個很奇特的名字:生命紀念園區。一走進那裡，發現前後左右都是適逢喪事的家屬，如果在美國，這些人就會被貼上標籤: 支持哀悼親友的團體(Grief Support Group)，而他們有個共同的特色:不斷的摺紙。

葬儀社的人說: 紙蓮花也可以用買的，但是家屬自己摺比較有誠心，聽了那句話，我突然改變心意，  不再慫恿母親用買來的即可。

各家家屬，各自坐在自家的桌子，只與家人說話，互不干擾，互不問候，因為這裡的人都有傷心事，這個地方彷彿是傷心集散地。

然後，在一次一次摺紙單調的動作之間，等待的過程，彷彿便沒有那麼難熬，失親的傷慟，便也因此稍減，或許也因此偶爾被忘記。

沒有摺紙時，便是在燒香燒紙錢燒元寶燒蓮花。母親借我穿的黑色夾克，因此便層層疊疊的裹上了燃燒的味道。 這種燃燒的味道，聞起來似乎有種死亡的氣息，彷彿在告訴旁人，家有喪事。

由於排不到單獨一間的靈堂，父親被安排在臨時靈堂。告別式排在兩星期之後，父親始終排不到單獨的靈堂，突然之間，那種詭異荒謬的感覺又回來了，父親生前在職場上有不得志的遺憾，難道活著時，卡不到位，往生了也卡不到位?

下飛機的第二天，走進生命紀念園區，看到父親的放大相片，加上了黑帶，死亡的真實性突然放大，歩歩逼進，無處可逃。這一切竟是不真實卻也真實，虛虛假假之間，我被迫接受父親往生的事實，那張相片是第一個證據。     

親戚家人聚集一起，一邊聊天一邊摺紙，談笑風生之間，彷彿忘卻了集會最初的原因。或許，人生就是如此的荒謬與詭異，或許，生與死，都可以等同視之。

原本計劃在台灣停留稍久，但是丈夫希望今年的耶誕節，全家照例團圓。如此一來，在台灣為父親辦完喪事，我便得飛回美國，歡度假期季節(holiday seasons)，一悲一喜之間，我的人生又是如此的詭異與荒謬。

臨回台灣之前，我告訴女兒，不要預期太多的耶誕禮物了。如果成人也可以和小孩一樣，向耶誕老人要求禮物，我知道我要的禮物，耶誕老人無法送給我。

正因為如此，今年的假期季節，變成了我最想念的季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