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壹期壹會
2015/06/02 11:18:09瀏覽144|回應0|推薦0
1

老頭兒生日和愚人節同壹天,往年老伴兒都會與他開各種玩笑慶生。

 

可整個下午二老都在下棋,老伴始終壹言不發,只是和往常壹樣沏茶倒水,皺眉苦思著棋路。收盤之余老頭兒有些忍不住地問了句:老婆子,今天怎麽不開玩笑了?老伴兒嘴裏嚼著上午去早市買的檳榔,都囔道:怎麽沒有?往常都是趁妳上廁所時偷換棋子,今天幹脆坐在妳座上了!

 

老頭兒沒接茬,兀自把棋子往櫃子裏收了收,“今兒世安也沒給家裏來個電話,孫子的病不曉得咋個樣了。”


“聽醫生說是棘手的病,咱不怕花那幾個錢,反正死了也帶不到棺材裏,這次都拿出來給孫子用吧。”老伴兒放下手來的檳榔,看了看客廳桌子上的座機,目光有些呆滯。

 

老頭兒從閣樓拿下裝滿瓶瓶罐罐的壹個箱子,咣當放到客廳裏,“哎……要不是當初老子用化學工廠遺棄的藥瓶勾兌洗發水,賣給村裏屯裏好些瓶,也掙不來這給孫子看病的錢。妳看看,這壹瓶壹罐都是老子的心血啊!”

 

蔡世安和劉慧玉壹開門就看見老頭兒黑著壹張臉,鄉鎮警察審視犯人壹樣看著他們,劉慧玉沒敢多說話只禮貌性地稱呼了聲“爸,我們回來了”,便鼠逢著貓似地往廚房裏鉆。老頭兒沒在意,起身往裏屋走,世安哆嗦個身子跟在後面。

 

“孫子的病怎麽樣了?這好不容易考上了大學,又鬧這麽壹出,完犢子嗎不是?”老頭兒使勁地拍了壹下雙手,“是,分家的時候我是說過,妳們小兩口的事我不攙和,可也不是讓妳們虐待我孫子啊?”

 

“爸,瞧您說的,這是您孫子也是我兒子不是,我咋的還能害他啊?!”世安臉鼓得紅紅的,聲調卻不自覺地降了壹個八度,“大夫說這回嚴重了,怕是得癌了,診斷書還沒出來。”

 

“啪……”老頭兒的手忽地壹軟,跟軟骨的多寶魚似的,握著的壹把扇子也拿不住。

 

“妳給老子再說壹遍?看我不……”老頭兒從地上撿起扇子,使勁往世安的肩膀上壹抽,“熊孩子本來就不好管,妳們還就知道工作,扔下錢就讓孩子下館子、吃泡面,平時也不給他調理飲食,妳們不知道館子裏鹽多油煙多、泡面毒性大嗎?哎,哎……”

 

老伴兒和劉慧玉在廚房摘菜,聽到裏屋倏忽壹響,壹個看看另壹個,心領神會,撒腿往裏屋跑。

 

2

 

這下可倒好,小的治不治得好還兩說,老的也被氣得住了醫院,倒算是兒孫滿堂了。

 

老頭兒的病房總共兩人,除了他這壹床,還有壹個穿著唐裝的瘦老頭。

 

老頭兒體厚肉肥,卻比瘦老頭窮酸多了,好在身前身後有個不算難看的老伴兒陪著,要不和這嘴巴裏能嚼碎銀子的人湊壹屋,還不給膈應死。瘦老頭看了眼老伴兒,咽了壹口唾沫,瞧著老伴兒在瞅他,也不回避,死乞白賴地纏著老伴兒嘮家常。

 

倒也無非是嘮些諸如“這歲數有孫子了吧?考大學了沒啊?咱這歲數就得聽天命”之類的。

 

起先老頭兒和瘦老頭沒什麽好說的,自顧在床上臉色陰沈地翻著孫子的病歷。瘦老頭剝了幾個火龍果,遞給老伴兒壹個,也順帶給了老頭兒壹個:來,嘗嘗鮮。老頭兒看看火龍果,又看了眼身邊的老伴兒,扯著嗓門喊:“呦呵,這是施舍誰呢?覺著我們蔡家沒兒孫伺候啊?”

 

“哪兒啊?妳們兒子兒媳做生意忙,孫子還要妳老伴兒照顧,咱活到這歲數,能不麻煩他們就不麻煩他們吧。”瘦老頭把水果刀往籃子裏壹插,笑著說,“吃吧,別客氣。”

 

老伴兒接過火龍果,自己啃了壹口,又塞進老頭兒嘴裏,口上不忘說:謝謝啦……真香啊!

 

瘦老頭又從櫃子裏拿出幾塊蓮子糕,放到老伴兒手上:“別客氣,我這罐子、糕點堆得小山高,隨便吃!”

 

老伴兒不好意思地拿了幾樣,有話沒話地念刀道:“這醫院病人都穿著病服,妳咋穿得這麽正式?”

 

見老伴兒主動跟他說話,瘦老頭心花怒放地說:“這有啥呀?我侄子是省政府的高官,和這醫院的院長又是拜把子兄弟,只要不把這醫院拆了,沒人說二話!”

 

老頭兒招呼老伴兒,耳語說:“這瘦子還挺有能耐。”

 

老伴說:“那是,有錢有權嘛。”

 

 

3

 

老伴兒五十四,短老頭兒七歲,比瘦老頭小九歲。模樣從豆蔻時就出類拔萃,就是不會寫字。

 

這天,瘦老頭要起身小解,身子卻被剛輸的藥打得聽不上使喚,老頭兒躺床上,急喚老伴兒過去。瘦老頭說:這敢情好。

 

老頭兒不再鐵著個臉,說:見外了這不是?咱都壹家人。

 

瘦老頭說:是,是壹家人。

 

往後老伴兒和瘦老頭越來越熟絡,有時老伴兒還特意從家裏炒些年糕帶給瘦老頭,聊天、逗樂的頻率更是驟升。老頭兒看在眼裏,心裏跟瓜藤亂撓壹樣,又不能去阻止,每次看不過眼只好下幾層樓,去新繕的病房看看孫子。

 

孫子陽陽確診為腫瘤組織陰性,前幾天也從重癥監護室轉到正常醫護室了,身體無大礙,這錢自然也是省下了。只要爺孫倆共處壹室,即難免不重復下述幾個對話:“打完吊瓶沒事幹,不會上樓看看妳爺爺奶奶啊?這市裏的醫院都有身強力壯的護工又不讓妳伺候著。”

 

陽陽左手換右手搖著手機,心不在焉地聽爺爺數落,嘴裏都囔道:“這醫院也真是的,蓋在這麽偏僻的犄角旭旯,搖壹搖都搜不到美女。”

 

老頭兒壹巴掌打在陽陽的頭上,“別跟我眼前玩這玩那的,好容易供妳上了大學,凈整這沒用的!”

 

“爺爺,我也不想整這些沒用的,可這不在醫院無聊嘛!”陽陽手秉“打住”的姿勢,“您可別跟我說上樓找您嘮咳了,咱有代溝。”

 

劉慧玉手拿水果籃,壹進門就瞧見爺孫倆怒眉相對的緊張樣,直笑道:“陽陽,怎麽跟爺爺說話的,還不跟爺爺道歉,要不是妳爺爺天天起早貪黑地做洗發水,就我和妳爸那點工資,妳這小兔崽子還指望上大學?”

 

陽陽忙點頭,用念經的語速說:“是,是,都是爺爺的功勞。”

 

 

4

 

嘴上雖鬧著別扭,但畢竟是爺孫倆,老頭兒有事沒事的時候還是會下樓去看看這個孫子。

 

壹天,剛去樓下看了孫子,老頭兒哼著《霸王別姬》的小曲兒就上了樓。走廊裏病患沒有幾個,倒擠滿了醫生、護士,0217的病房門也沒關。剛想推門,就聽裏面傳來老伴兒和瘦老頭的嬉鬧聲,老頭兒往裏瞄了壹眼,見瘦老頭刺咧咧將大手掌趾竄到老伴兒手背上。

 

老伴兒咯咯壹笑,嬌羞得如是回光返照,說笑間老伴兒扭頭撞上了老頭兒犀利的目光。

 

老頭兒唾口,圓目大睜地倒將下去,死死地瞪著屋頂,嘴裏著魔地都囔著:我傻,我賤,我他媽不是人,我吃了人,還不讓人吃……我吃了人,還不讓人吃?

 

老伴兒看著臉就漲了紅,如是秋收的燈籠茄。

 

老頭兒再睜開眼時,老伴兒、世安、劉慧玉、陽陽難得地聚在了床前。見老頭兒睜了眼,兒子世安扯著嗓子喊:“爸,您可醒了,您身體無礙就好……我有東西給您看,”說著他遞給老頭兒壹張剛打印好的A4紙,“這是我剛去科室拿到陽陽的診斷書。”

 

老頭兒緩慢地撐起了上身,看著紙張上標註的莫名其妙,又似曾相識的化學符號,都囔道:“這啥玩意兒?寫得跟狗爬子似的。”

 

“上面顯示陽陽的發病結果是壹種化學添加劑所致,醫生說這種添加劑是用來清洗車庫地板的,說不清怎麽到陽陽體內了。”劉慧玉在壹旁嘰嘰喳喳地插嘴道。

 

老伴兒接過老頭兒手裏的A4紙,皺著眉頭看了看,繼而湊到老頭兒耳邊,悄聲說:“老頭子,妳看這幾個符號,像不像妳平時做洗發水時那些瓶瓶罐罐上的?”

 

老頭兒的身子有些發抖,像是著了涼,他轉過身看著面露不屑的陽陽,問道:“陽陽,妳平時都用什麽洗發水洗頭啊?”

 

陽陽撓撓頭,說:還能用什麽啊,用爺爺做的洗發水唄,媽說買外面的用總覺著不放心。

 

 

5

 

日子壹天天挨,瘦老頭壹天比壹天活脫,老頭子卻日益衰頹起來。期間陽陽康復出院,家裏人就更少來醫院看他了,只有老伴兒有壹搭沒壹搭地照料著。隨著病情的惡化,老頭子清醒的時間也日趨減少,且每次清醒的時候都會說出幾個含糊不清的詞,老伴兒怎麽也參悟不透。

 

再說這瘦老頭心懷愧疚,逢著壹個周六終於鼓足氣坐到老頭子床前,含淚說:老哥哥,我對不起妳啊。

 

老頭子睜了睜眼,斷斷續續地說:“妳喜歡我老婆子?”

 

“別說了,老哥哥,沒那個意思。”

 

“我明白,帶她去吧。”老頭子顫抖地舉起枯木狀的手,小聲道。

 

老伴兒緊咬雙唇,念刀著:“他爹……”

 

“妳少說話!”老頭子吼了壹聲,就不再言語了。中午老伴兒拿著飯堂打來的飯,再站到老頭子面前時,那張肥碩昏黃的老臉已經沒了生息。老頭子死後,老伴兒將他病重時說過的話拼湊起來,忽然熱淚長流,“妳…壓……我…腳了……”

 

6

 

瘦老頭出院了,穿著病服出來的,他的上衣放著壹塊松子糕,那是老伴兒送給他的。他壹直將它包裹在油紙裏,舍不得吃。他將油紙貼在臉上,再貼在鼻子上,然後小心地放進衣袋裏,步跨出醫院。

 

天上的小鳥在叫。

 

他想:什麽時候小鳥才不會叫呢?
( 心情隨筆心情日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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引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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