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的故事~謊言 (三)
「綠綠死了?」我無聲的問著。
怎麼會這樣呢?她是那麼的年輕、狂野,渾身充滿著活力,怎麼可能說死就死呢?
陳警官點了點頭,說:「她死在自己的公寓裡,我們只在她的家中搜到一個地址,是妳的地址,所以就趕過來,我們也沒想到,妳會是一位小姐。」
我喃喃的問:「她居然死了?怎麼死的?」
「初步判定是藥物過量,現場找不到遺書之類的,也沒有什麼可疑的線索,我們找半天也只找到寫著妳的住址紙條,因此研判妳可能是最後一個見她的人。是不是呢?」陳警官盯著我,說︰
「如果找不到其他有力的線索,或疑點,可能就要以自殺或藥物過量結案,妳可以多提供給我們一點消息嗎?」
我突然感覺好冷好冷,把披肩扯得更緊一點,在套房僅存的狹窄空間快速的走著、繞著。
他們三名警察也無聲的等著,等著我恢復平靜。等我感覺不那麼寒凜之後,我才回到小板凳上坐下,開始說這一段故事──
我對綠綠知道的其實並不多。
她是一個山地姑娘,來自仁愛鄉,才不過二十歲。
她長得出奇的美麗,有著一雙深邃的大眼睛,過長的睫毛在她閉上眼的時候,常常在臉頰上造成兩道陰影,給我一種悲愴的味道。
她皮膚像是巧克力牛奶似的吸引人,身材修長結實,無懈可擊。
她有一頭法拉利大波浪的長髮,層次分明的一層捲一層的,直到腰間。
她喜歡穿緊身窄統的牛仔褲與蘇格蘭呢的格子襯衫。
她給人感覺除了亮麗狂野外,看上去的整體氣質也很好,老實的說,如果她不說出來,誰會曉得她幹的是什麼職業!
她初來學琴的時候,我們說好了時薪、時間,她總是準時的來,準時的走。我們之間除了教授學習之外,也沒有太多的牽葛。
直到有一天……
那是她跟著我學了大約五個多月的琴之後,有一天的下午,那是個週末,那天的陽光非常的好,我講解完指法跟練習要領之後,就由她自己練習,自己在一旁的書桌上做功課。
她忽然的停下來,轉頭來看著我,問我:「如果我告訴妳我是什麼人,你會不會拿掃把將我轟出去?」
我笑了一笑,「誰管你是什麼人?」
「我就知道妳是個好人,真的是一個很好很好的好人!」
綠綠聲音中的感動,讓我詫異極了,專注的看著她。
陽光自窗外潑灑了進來,灑在她的頭髮上,睫毛上,看起來閃閃發亮,她的大眼睛也閃爍著晶瑩的光彩,她含著眼淚說:
「妳是一個這麼優秀的大學生,而我……而我只是一個一無是處的妓女。」
我聽了之後愣了一愣,停下筆,轉身面對她。
我相信她說的,但是我想了一下,發現我並不介意。這將近半年來接觸,我覺得她是一個不錯的女孩子,不但長的漂亮聰明,而且有一副好心腸。
她常常會在下課後幫我收拾客廳,走的時候也會幫我把垃圾拿走。偶爾她會貪婪的詢問我學校的情況,當我知道他只有國小畢業的學歷之後,便能理解她對大學生的嚮往跟崇拜,所以我也樂意與她分享我那乏善可陳的大學生活。
相處了幾個月的時間,我們的年紀相仿,倒也算是能談得來吧,她不大說她的私事,而我也是個很孤僻的人,但是有了她的作伴,似乎也很好。
她是個妓女又有什麼關係呢?
我的道德觀也自成一套奇特的運作方式,跟普世的主流價值觀有著一段落差。更何況妓女的存在,遠古於教授、律師、科學家之類的清高行業,相信也會繼續存在的比任何一種職業更久。
而我也覺得,自己算是半邪半正的人,斷然說不上是純真良善的人,因此我是真的對她的職業無所謂。
她似乎也確定了在我臉上沒看到歧視,很感動的說:「妳不相信對吧?」她強調的說:「我真是一個妓女,而且我的身價不低。」
「我相信妳是,」我聳聳肩說,「這樣我就不需要擔心學費收的太高了。」
我終於不禁起好奇心的問:「怎麼會想學古琴?」
我會問不是沒道理,古琴不是很普遍的樂器,樂譜尤其難取得,它的學習方式迴異一般的樂器,所以學的人非常少。
當初我會學古琴也是因緣際會使然,我父親的一位好友,住在香港,他是一位古琴製琴師。他在我八歲時來我家住了一陣子,我時時的坐在一旁聽他彈琴,非常喜歡古琴悠揚略帶悽楚的聲音。他見我真的喜歡,便教授我基本的概念跟指法。
我的這把古琴就是他臨別時相贈的禮物,也開啟我學琴的執著跟熱情。
「我的男朋友說女人彈古箏的樣子非常優雅。」她微微一笑,淘氣的說:「我根本分不清古箏跟古琴。」
「哦。」我也跟著笑了。
「我是一年前遇見他的,他到PUB喝酒,我偶爾也會去PUB兜生意,那是在七期重劃區裡。」她的聲音低沉沙啞,充滿了感情,「他對我實在太好了,非常的豪爽大方,他請我喝了一杯酒。當我提議一起走的時候,他給了我兩千元,對我說︰『妳長的這麼美麗,這麼年輕,不要糟蹋了自己。』」
「他很年輕,很英俊,對我很尊重。後來我多次到那家PUB希望再遇見他,」她夢幻般的眼眸閃閃發光,「我真的又遇到了他,結果我們發現,我愛上了他,他也愛上了我。」
我只是安安靜靜的聽著她的述說,一聲不響。
這樣的故事,我在書本上,在電視電影上,看是看多了,親身聽到的還是第一次聽見。
「妳知道嗎?」她用著小女孩般的歡愉,開心的說;
「就在半年前,他叫我不要再做這一行,我也答應了。他說他會努力的賺錢,等明年他存夠了錢,我們就結婚。從那天開始我就沒在接客了,每個月他都會把薪水都給我當家用。所以妳看,我現在時間多的是,學好了琴,等結婚時彈給他聽,他一定會很驚喜。」
他的男朋友也真奇怪,我心裡想著。既然愛她,又叫她從良,還每個月給她薪水袋,這不就表示願意養著她嗎?那又何必還要等什麼良辰吉日才結婚呢?
而我也覺得綠綠更奇怪,居然就這樣死心塌地的從了良,她這樣的痴情還真是世間少有。
綠綠繼續的說:「我十二歲就被爸爸賣了做雛妓。我母親以前也幹過妓女,我父親整天只知道喝酒,從不認真的幹一天活兒。以前我……我是認命了,想著我這樣的女人,一輩子也別想碰到什麼樣的好男人,更別想嫁人了。於是我總是拼命的賺,也拼命的花錢買享受。」
她澀生生的一笑,卻掩不住心頭的喜躍,「我作夢也沒有想到──喔!真是感謝上帝──祂給了我陳家駿。」
我依然悶聲不吭的用筆敲著桌子。
我還記得那個下午,陽光已經接近尾聲,秋意漸漸的濃了。夕陽殘照著落暮前的絢爛,照在綠綠的奶油色的手上,她的腕上戴著一條碎鑽的手鏈,耀眼的光芒映著她的臉,她的頭髮濃濃鬱鬱的披散在肩上。
一時之間我看呆了,她真的是個完美無瑕的美人啊!
像一幅油畫似的掛在我的客廳裡。
◢ 待 續 ◣
18:12 2006/5/18.劍.疾風手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