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著這位年輕的記者，不就像是看到三十年前的自己嗎?]

若是沒有先讀一些資料就直接看電影《捍衛真相》The Company You Keep，第一個印象是困惑的。片中的最大卡司不是上面這位演記者的變形金剛男主角，而是現年78歲的勞勃瑞福 Robert Redfort。

真相是指哪一個? 他們這些老芋頭在捍衛什麼? 那個社會運動倒底做了什麼偉大的事? 

嘿嘿，以上這些都不是拍片的重點，劇情開始由一個年輕、聰明、自以為是、衝動、熱情、執著、努力的記者驅動著故事發展，這位記者由席亞李畢夫所飾，演得很好。和他一樣盡職的還有報社總編輯、FBI女調查員和負責辦案的FBI資深幹員。這些在其位就其事的人，逼著了一位大隱隱於市的逃犯不得不再度開始逃亡，看似平靜的生活被攪亂了。

[報社總編輯，記者班的老闆]

[FBI女幹員，記者班大學時代的女友，十秒內挽髻，還挽得一絲不漏]

[負責辦案的 FBI 資深幹員]

有的電影吆，故意拍得淡淡的，凡事點到為止不深究，要觀眾自己體會，也是一種不錯的手法。

不過此片的體材，"點到"了社會運動、嘻皮時代、通緝、逃亡、媒體、報導， ... 都是一些很強烈的東西，還要"拍得淡淡的"? 看看這位男主角吉姆葛蘭特 Jim grant (勞勃瑞福自導自演)，年輕時是反越戰組織「地下氣象站」的激進份子，同伴犯下搶劫銀行的罪行，死了一個育有二子的警衛， 成為FBI通緝的對象，躲藏了30年，隱名埋姓在美國 Albany 當開業律師，鰥夫，一個小女孩的爸爸 --- 而且是一位人權律師。

這種角色如此強烈，有很多可以著磨的，比如說 : 他如何改了個性? 他如何躲藏? 之後他如何看待「人權」這件事情? 要當人權律師還要低調生活不被注意? 他是怎麼辦到的?

嘿嘿，以上這些都不是拍片的重點，只看到一位老激進份子一一拜訪好友，找尋舊情人。

我找到了同名原著小說，中譯名為《夥伴》 --- 嗯，名字貼切多了，電影是2012的，小說是2003的，原始背景是1955-1975越戰時期。

原著小說作者 Neil Gordon 用寫給女兒的一大堆 e-mail 來開啟整個故事，以下是其中一封，讀來讓我頗有同理心  : 

所有父母都是壞父母，妳愈早明白這一點，就會愈容易決定未來該走的路。我是說，我們怎麼可能都不犯錯呢？從妳出生的那一天起，我們告訴妳的所有事都是狗屁。我們對妳說媽咪和爹地很相愛，對妳說要明辨是非善惡，還對妳說一切都很美好。...我們沒告訴妳，我們一點都不知道自己來自何方，我們完全不清楚自己為什麼會在這裡，至於要去何處，那真是只有天知道了。只不過我們並不確定天上是不是真的有上帝。...其實我唯一想強調的重點是：「所有」父母都是壞父母，事實上我們很早就「決定」撒謊了，而且說真的，我們會做這個決定是因為說了實話會更讓人感到不堪。...我們寫信是要告訴妳，十年前一九九六年的夏天裡，妳那位善良、和藹、正直的父親，也就是在妳居住的美麗如畫小鎮裡廣受尊敬的男人，為什麼會遭到揭發，變成與他自稱全然不同的人。我們寫信是要告訴妳，妳周圍的世界是如何堆築起來──一個和善而正直的世界；一個充滿陽光和冰雪和雨水的世界；一個有豐富色彩和刺激冒險的世界；一個有安全居所和無懼長夜的世界──我們還要告訴妳，這個世界怎麼到最後會被發現是個謊言。我們寫信是要妳明白，不止妳的父母，所有的父母都是壞父母，而我們成為壞父母是因為別無選擇。總有一天，妳也會成為壞父母。按此看出處與全文。

[左邊這位是電影《另一個地球》Another Earth 的女主角，右邊這位是美國著名的美聲小天使。看起來都是非常美麗的女兒，值得犯過錯的父母為她們奮鬥。]

但是電影裡沒有這麼多話，也沒講得這麼清楚。一下子看起來是從吉姆 Jim Grant(老者)的觀點，拍逃亡及拜訪老戰友的過程，一下子看起來是從班(年輕人)的觀點，拍調查及循線報導的過程。老戰友們當年可都是有理想有作為的反戰份子、社會運動者、有情有義的朋友，三十年後他們的境遇各有千秋，唯一的共同點是不再血氣方剛，似乎只想當平靜的凡夫俗子。老者年輕時用怒火造成的國內動亂及殃及無辜，和年輕人當下用正義感窮追不捨的去扒挖一票老芋頭的過去，這兩件事可不可以放在天秤上去比較呢?

長江後浪"鬧"前浪。

我想只有年過半百的觀眾 --- 最好還經歷過越戰時期及台灣脫離聯合國的那段時期，用自己的想像與體會補足劇情之不足，才能在看過此片後，雖一頭霧水，卻還多少能被引起真正的共鳴。

一個人和他成長時期的夥伴們年輕時所犯的錯，在三十年之後，回想起青春年華的熱情與偏頗，再看著年輕世代，說不出的懊悔，只能淡淡的吐露，希望能勸些什麼或彌補些什麼，但卻都無用，年輕人有自己的看法。年輕人也有犯錯的自由，他們多少會走到我們過去曾走過的路，阻止不了。老者過多的忠告只會阻礙了個人的成長。

也許，這就是看此片中那些老芋頭的對話，好像都在打謎語，不觸及核心及重點的原因吧 !! 或者，這代表著他們那個世代所使用的溝通風格，這樣的風格融入拍片中，讓一個原本應該很不錯的故事主軸被弱化了，唯有在演到，當年輕記者班調查出真相後，看著電腦裡他所敲出來的報導，猶豫著，要不要寄出交稿 ?

要是你，你會寄嗎 ?

最後，還是來欣賞一下這些巨星的風采，《捍衛真相》The Company You Keep在美國國內票房只有幾百萬美金，海外票房卻有一千三百多萬美金，此片真正的賣點，也許就像是《浴血任務》The Expendables 2 一樣，讓我們懷念巨星風采，只是可惜了 《夥伴》這本暢銷書的原意，未能忠實表達。然而這部片的角色們都是很會演戲的真演員，一上鏡頭就有戲感，無可挑剔。

[蘇珊沙蘭登說 : 你到了我這個年紀多少會有些懊悔]

[Julie Christie說 : 我換了8個名字，8個房子，8個情人]

[勞勃瑞福說 : 為了下一代，妳要去自首]

[為了幫助老朋友，不怕自己平靜的生活被打擾，是最有義氣的一位] 

 [我雖然當了教授，知道在學生心目中老師的地位不及 FB ，我還是愛我的學生們]

[口風很緊，忠誠到可以託孤]

[沒演情報頭子，只演吉姆葛蘭特的好弟弟] 

勞勃瑞福主演過的佳片其中之一是《往日情懷》The Way We Were，女主角由芭芭拉史翠珊所飾，她在片中先是演一位學校共黨青年社社長，總是熱衷於社會運動，不夠溫順乖巧，容易惹到麻煩，她很迷人，但是不可能甘於平靜的生活。兩人的戀情並不順利，終日因對群眾運動的理念不合而爭吵。最後，就算她已生下一個女兒，兩個人還是分開了。數年之後，兩人各自嫁娶，在街上巧遇，往日的戀情難忘記，但是深知彼此間的差異，只有互道祝福各自離去。

就算是現在回想起來，這仍是一部非常有代表性的愛情文藝片，我在電影《捍衛真相》The Company You Keep 裡看不出來吉姆和咪咪當年分開又留下孩子的理由，靠著對《往日情懷》The Way We Were 劇情的記憶，《捍》片中男女理念衝突似乎在《往》片中得到解答。

我確實去電影院看過國片《女朋友。男朋友》，我沒有寫出影評，因為我太熟悉我們自身的文化背景，總是希望電影的劇本能反映出我們未來的大，而不是顯出我們現在的小。台灣的電影市場如此艱辛，又怎能寫文苛責呢?

2013年11月23日台灣舉行金馬五十頒獎典禮，李安首度擔任金馬評審主席，坦言壓力非常大，李安說 : 

...他認為台灣雖然創作自由，但缺點就是「格局小、技術差，難成大氣候，氣虛了點」，直言「蔡明亮雖然有穩重，但對方不等於台灣，就像宮崎駿不等於日本電影一樣」。...

以上取材自李安讚台灣電影創作自由　感嘆：缺點格局小、氣虛了點。

我曾在我的另一篇部落文[電影]金陵十三釵(The Flowers of War) 中說 : ...台灣人電影和中國人電影一樣，目前拍出來的東西太過於是自己的東西，講白一點兒是拍給本土看的，是否能捐棄歷史的悲情，從外人的賣點來重擬這類的劇本? 不然，誰在國際的角落上會對霧社事件及南京大屠殺有興趣? Well，who cares?...

這種容易"陷在自己的悲情又以為是美"的小家子氣，是我在看台灣電影時常有之"氣結又氣悶"感，我找不到那個更大的東西，永遠在那小小的意識中繞不出來。三十年前我首次看這種電影會說是風格煥然一新，二十年前看同一種電影會說是舊衣新穿，十年前看同一種電影會說是緬懷過去，現在我一看到這種電影，天哪，我們，到底什麼時候才走得出來?

這種感覺，李安說格局小、氣虛，真是一語道破。

這種感覺，就像是一個初次懷孕的女人，苦於害喜，當她懷第二胎時，她還是無法對孩子的誕生而產生憧憬與更大的想像，於是仍苦於害喜，第三胎 ... 還是苦於害喜。當她老的時候，她還是繞著"害喜"來描述她的為母之路，只要有人不耐聽，她就往對方頭上安罪名 : 你們都不了解生兒育女的神聖與偉大。

但是無庸至疑的，《女朋友。男朋友》劇情很完整，不是只有小確幸，是國片中的佳作。
家庭不幸福的青少年，少時校內叛逆，搞學運只見活動沒有效果，
得不到想要的愛情，入了社會奮鬥之後，看不出人生是否得以活出當年的理想熱情，
最後所有的感情都不圓滿，女主角留下一對雙胞胎...

我對於嘻皮時代，還有著微微的記憶。我看電影《胡士托風波》Taking Woodstock 時，從服裝與髮型上得到了回憶，我忘了是看到那一篇文章，說當年的嘻皮在天真無邪追求真善美行徑怪異...之後，當他們更年長時，他們照樣進入職場，頭髮剪了，也甘於朝九晚五的生活，認真負責忠於職守。

年少輕狂過，

妥協過，

改變過，

當年所有犯過錯而當今白髮的知識老年人並沒有停在當年，他們開始在想為下一代留下了什麼? 我們考古、唸歷史、搞思想；我們發明、創新、革命；我們建設、毀滅、重來... 除了舞台上的主角與工具與細節不一樣，就怕倒頭來沒有什麼不同!!

我不知道那一部電影有做到這麼大的延續，《捍衛真相》The Company You Keep 拍得不討喜，但是明顯的，78歲的勞勃瑞福嚐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