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雲雲日記～青春愛情戰時夢

1952/（41）/元/25/星期五

絕晨四時就醒來了，翻來覆去再也睡不著。一股叛逆之流又在我思潮內起伏著。上帝為甚麼這樣善於作弄人呢？祂果真以不可思議來顯得神祕嗎？啊！萬事萬物都沒有自由，都必須按著祂的預定行，但是，人們的言語不能一致，事實與理論也是截然的不同。然而它們竟在世界上生、老、衰、滅、輪迴下去．．．

愛情和婚姻好像是兩回事，且多半不能兼具協調。愛情是道德的事，婚姻則是法律的事，法律不容許之事，道德當然更不能容許了。一失足成千古恨，人們的罪惡逃過法網，終不能逃過良心，十字架之血果有赦罪之效嗎？苦海真能有回頭之日麼？懸崖勒馬，又可獲若何好結果？遺憾是再也不能彌補，往日再也不能追回。

星島日報的社會服務版回答了我的問題，不是我想要的。只要我能善揮慧劍，斬斷萬縷情絲，依然是太空大地，問題是我要終身痛苦呢？還是要讓這三年的噩夢消失，還我自由之身，再為前途去創造？這個問題連我自己也不能回答！

晚上到貝牧師（校長）家，談我下學期以及這一學期的火食費（一月份）的問題到底怎麼辦？我實在不知怎麻辦，我窮得一文不名，自己繳不起，也沒有教會替我出。只有完全看校長怎麼辦吧！

貝師母的兩個洋娃娃一男一女很好玩。貝師母正在讀小學第七冊的課本，給我去教多好，主啊！求你感動她學國語吧，為甚麼一定要學雲南話呢？如果我能做貝師母的家庭教師，我的生活不就解決了麼。

志棟的信竟又到了，無論如何要我到香港去一趟。唉！如此情況真該大哭一場，上帝為甚麼竟給我所擔不動的重擔呢？我真不懂。

1952/（41）/元/26/星期六

今天是正式放寒假了，上午約十時開飯。沒有一點事情做也真是討厭。唉！在這個時候我真是想家啊。晚飯時，戴玉說：要到調景嶺去看母親沒人陪，我欣然要陪她去。她尚不信我會去，其實我真想去，我想若是也能把志棟帶去玩兩天真好。飯後，到山上去散步，海風蕭蕭，海浪滔滔，但心中仍是鬱鬱。

何湘雲送我一盒點心，是廣東的過年應節品，油炸小餃子。東西雖普通，卻勾起我無限愁思啊！今日不是除夕嗎？父母的音容，弟妹的笑貌，家鄉的一切襲上心頭，排解不開的陰雲密佈在心之天地。游子啊！游子啊！何處是故鄉，將歸何處去？萬惡的國共黨與黨的戰爭，毀了我的青春。我真能忘記你給予我的一切嗎？誰說我已長成了大人？我竟是這樣的想媽媽，想妹妹。

小島，這安靜幸福的小地方，今晚卻發生了一樁災禍。上午，我正在替何湘雲車衣服，忽然有人大喊：「火燭啊！火燭啊！」街上的人也在叫著。

「邊處火燭？邊處火燭？」（粵語意哪裡失火了！）同學們邊喊，邊向天棚上跑。

「還車衣！火燭啊，快走！」李達玲慌慌張張的對我大喊。

於是，我才擱下衣服跑上房頂。果然，距離不太遠的地方，烈燄騰空，火舌橫甩，隱隱聽見哭喊聲。街上的水擔水桶魚貫奔向火場。所有的人都慌慌張張的，與平常慢吞吞的不一樣。

原來這小島，尚無汽車行馳，人們酒足飯飽，平常行街，慢騰騰的無論老少都在度著方步。如果你要有件急事從碼頭走向學校，趁早從後街走(因為那是一條靜街)，不然夾在人群裡無論如何你也走不快的。今天這街上行人這樣快也還是初次呢。十餘分鐘後，火勢下去了，只剩下縷縷青煙。

1952/（41）/元/29/星期二

二十七日乘早船到香港去。在碼頭上未見到志棟，便乘巴士直接到到「天成咖啡館」了，但是，志棟到碼頭去接我，顯然是錯過了。

天成老闆田先生告訴我：志棟不能勝任工作，不會應付環境等等。這都是意料中的事。其實，田先生也太苛剋了，他還是一個基督徒哩！即使不是基督徒也不會如此刻薄。天成餐室每天六時起身便直到深夜一時半打烊，舊曆年竟不放假，不加菜，反而加工直做到夜兩三點鐘的生意。每天十八、九小時的工作，牛馬何能如此？店裡的伙計，每個人的眼睛都是紅紅的，疲乏而睡眠不足。我如不親見寧知天下有此等事。

約十一時，志棟從碼頭回來，他穿一件藍背心白襯衫。眼睛紅紅的，陰沉而急燥面帶殺氣，一變往日的樣子，東張西望還未看見我。後來看見我了，勉強笑笑，幾乎哭了出來。

在加多利路旁的草地上，太陽非常的可愛。俯瞰丈餘下面的太子道，車水馬龍，依然是太平氣象。我不容他訴苦，便申斥他不能吃苦，不能勝任工作，不會應付環境等等，將怎麼活下去．．．他竟委屈的哭了，像一個小孩子。我非常生氣，但是，畢竟甚麼氣也發不出來了。唉！他也真太苦了吧。

晚上到王牧師家去，正值王牧師去生命堂講道。與王師母談了好久，直到王牧師回來，王牧師又給予我們很多安慰，他真是一個好的長者，又精明能幹和智慧，真是不可多得的領袖人物，如今國語禮拜堂成立，其發展情況自可拭目以待。只是他將我送進聖經學院，又無力為我繳膳費，怎麼是好？

二十八日晨，九時許才起身。到何文田包家，包家夫婦都是理髮師，在我繡花為生時曾請我教他們認字。包太太留下我們吃飯。

之後與老梁、小林、阿紅與小林的兩個妹妹去爬山玩耍。我們跑過三個山頭，在最高的山峰上，攀上最高的岩石呼喊。同著四個十幾歲的孩子玩，老梁也顯得年輕了。老梁與小林在相距兩尺餘的大岩石上跳過來，跳過去。玩了一會，小林的妹妹與阿紅跳起青春舞來。於是，這童禿的山頭上，乃充滿了青春的氣息。

那丈餘外的岩石上，有一位約三十多歲的男子，更顯得孤獨與憂鬱，誰知道他心裡在想些甚麼呢？直到我們玩夠了回去時他還坐在那裡。

再到王牧師家，他們已吃過飯了，又給我們重做，真不好意思。這樣就不能趕上回長洲的船了。晚上與志棟溜馬路。心中抑悒，又累又乏，火氣格外的大。看志棟可憐的樣子，我不應該再發脾氣，但是，好像由不得我，非發不可。寬闊的馬路，寥寥的行人，慘綠的煤氣燈，這是新年嗎？簡直像鬼節！唉！

返何文田時，在佈道棚裡與老熊談話，記起了志棟說他們的別扭，不由我好氣。看到他作揖鞠躬賠不是的自愧樣，我益發不能放過他，直到我盡性挖苦夠了才罷。老熊、一個徒有其表的人，外表相貌堂堂，內裡又流又草，我老早瞭解他的性格。只是，內心裡我給他太多的諒解，一直到現在都是如此，只因為他太像培恩了。

別人誰敢開我的玩笑，但，老熊背後說我的壞話，當面開我的玩笑，我雖然口頭沒讓過他，但是，畢竟別人是不敢的。這真是最大的笑話。其實，即使培恩復生，我們還能成為伴侶嗎？就是培恩不死，我們也絕不會好下去。如果我和一個虛有其表的人好下去，我也太自甘墮落了。對一個絕不可愛的東西會發生興趣嗎？

志棟與我的感情自始就不穩，我們之間自始就有危機存在。我瞭解愛情須要基礎，婚姻更須要條件。唉！事情將如何，且待上帝解決吧！在包家睡了一夜帆布床，志棟回店裡去了。今早九點多到同學李貞家玩一會，照了一張一寸像。乘一點二十分的直航船回校，學校裡只有二、三個無家可歸的同學，唉！我又有家嗎？

1952/（41）/元/30/星期三

渾身酸痛也不敢太懶，約七時就起身了，梳洗畢，在寫一篇東西。中午又到佈道所去，直到下午才寫成。我想以後每週作兩篇短文，不知做得到否？

1952/（41）/元/31/星期四

又感冒了，頭很痛。下午睡了兩、三個鐘頭一天便過去了。給王牧師、羅嘯川牧師各寫一信。晚上看完了一全份星島日報。書看不下，東西寫不出。於是，把僅存的相片拿出來消磨時間。不僅舊時的自己，舊時的同學、朋友一個個的羅列面前，即往事也跟著相片活潑起來。這些相片是不怎麼漂亮，人物也不是美麗的，相信不會令別人喜歡，然而，我卻把它們看成寶貝。因為每一個人頭，每一幅風景，都能喚起我的回憶，都消磨過我一段的青春。我對著它們微笑，是珍惜，是感慨，是往人和往事惹起繚亂的思維。啊！黯然的燈光，淒涼的寒夜，獨自在這小小的寢室裡看著面前零亂的紙張簿和一本古文觀止，一本聖經，一個玻璃杯。心緒更加零亂了，有家歸不得，輾轉無定四個年頭了。唉！

1952/（41）/02/1/星期五

吃晚飯的時候意外的接到星島服務版編輯譚嘉溓的來信，給予我一種鼓勵，鼓勵我投稿，使我又有勇氣寫東西了。但是，這傢伙思想相當前進，是個標準共黨中國的好國民呢！

1952/（41）/02/2/星期六

明天是星期天，今天也就寒假的最後一天了。光陰真是驚人的快啊！未來的日子將遭遇些甚麼事呢？誰敢預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