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一生的記憶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的？可能每個人的答案都不一樣。

我最早的記憶是小屋裡一個空蕩的房間。房間裡有著光滑的木質地板，明亮的光自敞開的門投進室內。地板上我正手腳並行，努力地朝著那光亮爬去。如果七坐八爬是正確的，我應該只是八、九個月大到一歲多之間的嬰孩。為什麼這無甚意義的景象，會在心智未開的腦袋裡留下記憶，始終是個謎。

腦海中的畫面依稀有個模糊的人影坐在地板上，那應該是大我三歲的姐姐。也許是個無聊寂寞的午後，在少有玩具和感官刺激的年代，小小的我被光亮處的什麼吸引了，因此留下了這輩子的第一個記憶。

幼時的台北不似現在擁擠熱鬧，有許多空曠的地方。猶記得三、四歲時，夜晚住屋旁僅有一盞黯淡的路燈照著地面一角，屋前是一條安靜漆黑的長巷。我在屋外玩耍，偶一抬頭，瞥見前方不遠處的高牆上有人影正翻牆而過。年幼懵懂的我，在剎那間感受到黑暗中不明的神秘和詭異，轉身倉惶而逃。一邊跑，一邊哭喊著爸爸，腳下踉蹌撲跌在地。正在屋外與人聊天的父親，聞聲急忙趕來，抱起我問怎麼了。父親的懷抱帶來安全感，抽噎間，遙指牆說有人要捉我。

那一幕像電影的場景，黑暗中聚光燈投射在父親與我的身上，與幽黑的長巷、路燈和神秘的人影，一起烙印在腦海中，伴隨著小女孩長大。

記憶是多麼奇妙的東西。我們可以經由背誦強記一些公式、號碼、名稱等等，但是很容易忘記。而許多經歷過的事物，不需刻意記住，便很自然的在腦海中留下了永不磨滅的印象，歷久彌新。記憶就像影片中定格的畫面，隨著年歲的增長而積累。在生命熾熱燃燒的時候，記憶是我們人生成長的記錄，每一個片段都具有特殊的意義也被賦與了情感。

也就是這一格一格的，儲存在腦海中的畫面，將我們的人生串連起來，讓我們記住了這一路上曾經歷過的人、事、物，也讓我們有機會在回顧中審視所有的功過對錯。而在歲月中被遺忘的、淡化的、不再想起的，是否就是不重要的？經過歲月的淘洗、沈澱，遺留在回憶中的，又有多少是讓我們悔不當初而喟嘆不已的？

失去記憶的人又是什麼感覺呢？想必是迷茫不安的。沒有過去的人生，如何能肯定現在的自己；又如何能藉由過去的經驗，及時改正現在的錯誤。如果嬰兒純真似白紙，有了眾多錯綜記憶刻痕的成年人，又怎能不在歲月奔忙中流失了那份純真，而改以更深沈、豐富且多樣的面貌。能夠揮灑彩筆，創造出璀璨人生的人是幸運的。因為記憶中有著愈多愉悅、榮耀的成份，人生就必然能感受到愈多的幸福與圓滿。

記憶就像一部影片，在腦海中播映的正是自己的人生，而我是唯一的觀眾，直到幕落影片止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