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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陸「人物週刊」專訪李敖
2006/12/01 05:26:54瀏覽879|回應0|推薦3

李敖對思想家這個頭銜比較介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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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敖在臺北有三處藏書室,學問過人,著作等身,但他絕對不會做一個“狹窄地、窩囊地活著”的書生




現在我眼看著蔣介石死掉了,他兒子死掉了,他孫子也都死掉了,連私生的孫子也死掉了,都不在了,剩下的,也都老的老、死的死,我的敵人等於都沒有了。他們不是我的敵人,但是他們曾經攔過我的路,我現在也老了

我認為對邪惡、對黑暗,你表示沉默、表現出閃躲、與世無爭,你就是共犯,是罪惡和黑暗的共犯。壞人做壞事,你看著他做(而不阻攔),你就是共犯。所以我才力竭聲嘶,要出來講話

你要聰明到知道男女關係一定是要走下坡路的,再好的感情,也要走下坡路的。所以見好就收是正確的,不應該搞到山窮水盡

文/萬靜波

“我是李敖。”隔著話筒,一個聲音從千里之外跨海而來。

李敖,著名作家、歷史學家和評論家,臺灣乃至中國當代史上光焰萬丈的人物。發表著作上百種,以評論性文章最為膾炙人口,《胡適評傳》、《蔣介石研究集》為其代表作,此外,尚有兩部長篇小說《北京法源寺》和《上山·上山·愛》。“橫睨一世、卓爾不群的李敖,其大起大落的人生經歷,恰如一則現代傳奇:從文壇彗星,到人人口誅筆伐的大毒草;從論戰英雄,到十四年牢獄之災,被查禁的書有六十九種之多。”這是李敖為自傳親寫的廣告語,也是他人生的真實寫照。

挾才氣、勇氣與流氣,縱橫文壇四十餘年的李敖,4月中旬剛剛度過他的70歲生日。1960年代,這位臺灣大學畢業的高才生,以孤傲反叛的青年思想者姿態崛起於臺灣,一本《傳統下的獨白》一夜之間洛陽紙貴,《老年人與大棒子》、《給談中西文化的人看看病》等宏文,更大膽批評當時保守的文化政策,指摘社會弊端,挑動大範圍的思想論戰,一時間激勵時世,鼓動風潮,猶如給當時沉悶壓抑的臺灣社會投下了一顆重磅炸彈。

他主持下的《文星》雜誌,繼雷震的《自由中國》後,竭力推動自由主義思想在華人世界的傳播,成為當時臺灣進步的文化思想中心,一代年輕知識份子的精神寄託,他也被稱為臺灣繼胡適、殷海光之後最有代表性的自由主義者。

李敖為此付出了慘重代價:矛頭直接對準他的文化圍剿、保守勢力的全力打壓、著作被查封、被禁止出版,正值盛年的他被迫擱筆,甚至要靠賣舊電器謀生,最後仍以文賈禍,1971年因“叛亂罪”被判刑10年,在黑獄中度過5年春秋。

出獄後,蟄居幾年的李敖於1980年代複出,其間曾有再次入獄的經歷,但他以不屈的“文化羅賓漢”姿態,重行展開口誅筆伐大業,“我要痛斥政局的黑暗、政黨的腐敗、群眾的無知、群體的愚昧、思想的模糊、行為的迷信、社會的瘋狂、知識份子的失職與怯懦”,不僅大量為黨外雜誌寫文章,還親自主辦雜誌《李敖千秋評論》、《求是報》、《烏鴉評論》等,宣傳言論自由,鼓吹人權民主。這個時期的李敖,成為臺灣言論界重鎮,黨外運動重要的思想領袖。

1987年以後,臺灣解嚴,言論開放的空間逐漸擴大,李敖的創作量有所減少。1990年代他的發言舞臺轉向電視媒體,電視言論節目《李敖笑傲江湖》影響力甚大。近年來又在鳳凰衛視開辦了《李敖有話說》欄目。

有人評價說,“李敖是全臺灣最快樂的人”,因為他獨來獨往,高興罵誰就罵誰,一筆在手六親不認。

他為人特立獨行,好辯真偽,爭是非,一生恩怨分明,有仇必報。而且他好訟,“被我告過的人,官職從‘總統’到‘五院院長’、官衙從臺北市到臺中、高雄市,全都無所遁形”。儘管是“為真理、為正義、為自己、為別人,與法官一幹人等衝突幾十場,出庭幾百次,下筆幾十萬言”,因此,得他幫助的人固然多,開罪的人卻也不少。

李敖個性放浪不羈,一生中與胡茵夢等眾多美女、才女有過親密關係,私生活豐富多彩。對此他不但不諱言,還大寫特寫,在自傳作品、接受訪問時大談自己的性經歷,在小說《上山·上山·愛》中更有連篇累牘自然主義式的性描寫。這些過激言行,自然會激起道德保守論者的不悅,甚至反感。

早在1980、1990年代,隨著李敖著作在大陸的出版,對這位重要的臺灣作家,內地讀者已經不再陌生。他的一些著作,甚至以盜版形式廣為流傳,而他的鬥士形象,他的犀利文風,他的嬉笑怒罵,都使得他成了特定時代裏一代大陸青年和知識份子的文化偶像。可是李敖從未回過大陸,這也使得大陸讀者無從一睹他的真容。

近年來,李敖透過電視評論節目——《李敖有話說》終於在內地露面了,在這個由他一人唱獨角戲的欄目裏,多少有些老憊的李敖仍然機鋒四出,仍然辯才無礙,但這次他的言論卻引發了大陸不同、甚至是批評的聲音。

他的如下三方面觀點頗受關注:

對美國的強力批評。這固然是李敖的一貫觀點,“君子不改其志”,但這種與左派類似的觀點,卻在大陸學界有不同的評價;對薩達姆和拉登等人的評價。他認為拉登是“了不起”的人物;他對中國大陸當代有關人物和歷史事件的評價。這一點最受指摘。本刊記者就此問題分別採訪了國內思想學術領域的幾位重要學者,他們均認為這是“誤導”,作為在大陸有廣泛影響力的作家,李敖的觀點“會對大陸讀者和觀眾產生錯誤引導”。

對以上問題,李敖先生均向《南方人物周刊》記者做了回答。

採訪共兩次。第一次是今年2月2日,此前一天,他就任“國會”議員。在就職儀式上,他作了個很好玩的舉動--對著自己的照片宣誓。採訪就從這個話題開始了,然後是兩岸政治、美國、價值取向、人生、家庭和他的情愛觀。

第二次是在5月中旬,在臺灣兩大“在野黨”領導人連戰、宋楚瑜先後訪問大陸後,又有消息說臺灣的新黨領袖也將於6月來訪(李敖曾作為新黨的“總統候選人”參選2000年臺灣“總統”),本刊就此再次聯繫李敖先生。正在“議會”內李敖專設辦公室裏的他,這次卻懶得回答,對連宋二人“沒什么好說的”,“要說的早都說了”。

在他的電視節目中,一貫堅持“統一”立場的李敖有過如此表達:“國民黨會做好事,可是做的時候都太遲了”,“像連戰、宋楚瑜,雖然他們是國民黨,(當年)為了擁護國民黨,做了很多助紂為虐的事,有很多不是,可是在這一點上,如果不因人廢言的話,還是可以肯定他們:在這種關鍵性的大原則上,他們始終承認他們是中國人。”

這是李敖第一次如此全面地接受大陸媒體的訪問。電話那邊的他果然如自傳描述的那樣,“驕傲自負都在心裏,待人接物上,卻是一片衝和”,和記者交流時,言語輕鬆詼諧,老派而親切。

他的口才實在很好,說話如機關槍一般快捷,一遇敏感話題卻可以片言解紛,有著“明白而立即”的機智表達。

要把臺灣和美國的關係掐住

人物周刊:您第一天“上崗”,情緒怎么樣?

李敖:好玩!好玩!我有點“笑傲江湖”,沒有那種嚴肅的心情。

人物周刊:對著自己的照片宣誓,您怎么想到這個動作的?

李敖:自己欣賞自己嘛!(原來的就職儀式)那個動作是很迷信的動作,太落伍了,(但)你不這么來一下呢,感覺好像就沒就職。那么我就來一下,用一個好玩的動作把它攪掉了。

人物周刊:您對臺灣現狀有很多批評,那對兩岸關係,您能不能開個藥方出來?

李敖:我現在這個所謂的“國會”裏面,我認為要把臺灣和美國的關係掐住,因為美國要賣武器給臺灣,賣武器給臺灣的意思,就是叫你抵抗祖國,抵抗內地。所以我認為要把這個掐住,我們不再花錢買武器。臺灣政府如果沒有美國做靠山,就會理性一點,海峽兩岸就可以有一個和平談判的架構,這樣中國才有一個好的前景。

人物周刊:您在“立法委員”這個位置上,在您的任期內,反對“軍購”,是解決現實問題。您是歷史學家,在歷史長河裏,兩岸關係最終要怎么發展?

李敖:我認為從長遠看,鄧小平的構想非常好啊。50年內兩邊不打架,還有比這更好的嗎?50年之後,誰贏就看本領了。

人物周刊:現在的問題是,看到臺灣島內臺獨勢力不斷坐大,大陸這邊很著急啊。

李敖:我認為這是過慮了,過分較真了!大陸和臺灣最大的看法不同,就是:臺灣這邊是玩假的,大陸以為是玩真的。

人物周刊:您的不少觀點透過您的文章,特別是電視節目,已經被大陸的讀者、觀眾看到了。(李敖插言:您看到了嗎?)我看到了,而且只要看到了就會往下看。(李敖:謝謝!謝謝!)但是據我所知,國內有些人士、網民對您的某些觀點是不贊同的。

李敖:我說臺灣沒有真的臺獨,他們好像不太相信,是不是這樣?

人物周刊:這是一方面,還有就是您經常強力批評美國。

李敖:從個人觀點來看,佩服美國,羨慕美國,這是人之常情。可是我從國家觀點來看,就要提出我的基本看法。陳毅講過一句話,“我們先不要富國,先強兵!”來訪的日本人問他,“你們中國窮得都沒褲子穿了,怎么還造原子彈?”陳毅就說, “我們寧可不穿褲子,也要造原子彈。”為什么我們現在內地的年輕人不能理解呢?因為他們沒被外國人欺負過,不了解建設一個強大的國家是多么的重要。

人物周刊 :我理解您的觀點是--國家和民族主義意識,這個階段是不能超越的,是這個意思嗎?

李敖:是的,(超越民族主義,進入世界大同)這是個好的構想,但是行不通啊!最起碼目前的世界行不通。

人物周刊:“9·11”發生後,國內一些年輕的網民在網上一片歡呼,我想您也一定注意到這個現象了,您有什么看法?

李敖:我也覺得幹得好啊!美國人太囂張了,就這么點人口,佔用了世界1/4的資源,然後到處興風作浪!他覺得他是在主持正義,推廣民主,現在是對烏克蘭(編者注:指2004年底的烏克蘭總統大選),他就指責選舉不公正,就要介入,而臺灣的不公正,他就不介入了。(美國的做法,只是)看對他聽不聽話來決定的,那怎么可以呢?

人物周刊:您是人道主義者嗎?

李敖:(迅速回應)當然是!

人物周刊:可是“9·11”造成了大量的無辜平民的傷亡啊。

李敖:可是你美國人支援以色列人,以色列人在殺阿拉伯人的時候,很多小孩也被殺掉了,他們也是無辜的。誰顧得了這么多呢!你美國說恐怖主義卑鄙,那么我作為弱者,就只有卑鄙的武器嘛。我們沒辦法跟你去正規作戰,我們只好打遊擊戰了,是不是?所以我認為,不能總是用這種很溫情的方法,現在老是抓住這一點,說有很多無辜的人在“9·11”中死了,我認為不能這樣子。

人物周刊:您個人同情那些無辜的死難者嗎?

李敖:那是沒用的!我們同情他們,誰同情我們呢?在臺灣,在美國人支援蔣介石來壓迫我們的時候,誰同情我們啊!這就相當於對(現在巴以衝突中的)以色列人講,“你們這么兇,你們為什么不想到上帝?”以色列人講,“我們被德國人殺掉 600萬的時候,上帝在哪里啊!”所以,我們不能用這種單一的道德標準,來要求單方面的付出。

人物周刊:您怎么看待拉登這個人?

李敖:了不起啊!他本來可以做土酋長,土財主,但是他沒有。我認為他就像苦行僧一樣,拋棄了美國人給他的利誘,去冒險犯難,爭取他們眼裏的“正義”。雖然這個“正義”,我們看起來也許不是正確的,但是我認為這種精神是了不起的。

人物周刊:那么,您是贊同用暴力來解決現實中的衝突問題嗎?

李敖 :很多方法我都不贊成,可是,我更反對美國想用他單一的方法控制這個世界,我更反對!

人物周刊:您那么激烈地批評臺灣,為什么?

李敖:因為臺灣的民主已經走火入魔了,民主已經被兩個大黨吃掉了,很多壞(現象) 都是臺灣自己特有的。這次選舉,如果是真正民主的話,我李敖就選不上。本來這個“議員”根本輪不到第三者,我能夠從夾縫裏面選出來,就是因為他們互相買票,互相配票,最後出現了差錯,我才被選出來。這次“立法院”2月1號選院長,一共225個人,只有我一個人的選票別人不敢看,其他224人的選票,都要給黨團看,是要監視你,看你是不是投這個人的票。民主政治被他們摧毀掉了,民主政治沒有秘密投票,這是什么意思啊(笑)!所以臺灣的民主就是假的,是專制的統治力量沒有了,變得好像有自由,事實上臺灣在骨子裏面還是沒有自由。臺灣的所謂“憲法”還是“內閣制”,經過6次修改,現在變成“總統制”了,但是 “總統”又不負責任,都要別人為他負責,這是違反政治基本原理的,權和責要制衡,但是現在都被摧毀掉了。所以我認為,大家只看到臺灣“民主”、“自由”的一面,沒有看到法制(缺陷)的一面。不守法,哪來真的民主呢!

人物周刊:龍應臺寫過一篇《為臺灣民主辯護》,她的看法和您不一致。

李敖:龍應臺不論!(她的觀點)實際上是用銀紙,漂亮的銀紙,包著個臭皮蛋。她是文章寫得非常好的一個人,但裏面的理論極為單薄,她關注的事情,都是雞毛蒜皮的,大的問題她不敢談,大的攻擊點她也不敢打,我認為她不足論。她是關心小市民的,但是關心得不夠細膩。

  對黑暗表示沉默,你就是共犯

人物周刊:我很關注“知識份子和政治”的關係問題。您年輕的時候肯定沒想過會參與政治活動,競選“總統”、當“立法委員”吧,是您變了,還是時代變了?

李敖:我沒變,我還是我!就像當年北大校長蔡元培,他說他“不當官”,人家說: “做中央研究院院長算不算官?”他說:“我來做就不是官。”我們並沒有懷疑他是為了做官而幹這一行的。所以對我而言,根本沒有搞什么政治,而是用政治的平臺來宣傳我的思想,目前做這個事情也是如此。比如說我反對美國賣武器給臺灣,我在外面用嘴巴講,大家聽了是“言者諄諄,聽者藐藐”。但現在我在“立法院” 裏面,我可以加入“國防委員會”來阻止他們,這樣力量不一樣了,效果也不一樣的。用搞政治和不搞政治的標準來看我,把我看得太小了。

人物周刊:您這一生和國民黨是結下了“不解之緣”,(李敖笑)現在國民黨在臺灣已經是日薄西山了,您覺得您勝利了嗎?

李敖:(果斷地)沒有!(即使有),這種勝利也像海明威一本小說的名字,叫“勝者一無所獲”,“勝者一無所有”!現在我眼看著蔣介石死掉了,他兒子死掉了,他孫子也都死掉了,連私生的孫子也死掉了,都不在了,剩下的,也都老的老、死的死,我的敵人等於都沒有了。他們不是我的敵人,但是他們曾經攔過我的路,我現在也老了。

人物周刊:您一直是個鬥士形象,跟強權鬥,跟惡人鬥,跟臺獨鬥,為什么您不想後退一步,超脫一下現實,安心做您的學問,而選擇現在這樣一條人生道路?

李敖:這是一個人生觀的問題。我認為對邪惡、對黑暗,你表示沉默、表現出閃躲、與世無爭,你就是共犯,是罪惡和黑暗的共犯。壞人做壞事,你看著他做(而不阻攔),你就是共犯。所以我才力竭聲嘶,要出來講話。

人物周刊:您一生都在爭是非,為什么是非這么重要?

李敖:因為你所選擇的,有的是美醜的問題,有的是是非問題,有的是善惡的問題、利害的問題,很多問題要面對,你不能樣樣都選,你只能選一種。對我來說,我覺得選是非問題比較好,因為我是個單幹戶,從事知識方面的單幹戶,選擇是非作為檢驗真理的惟一標準(笑)!(插一句:您聽明白了沒有?檢驗真理的惟一標準。)

人物周刊:為什么老祖宗那些生存哲學對你沒用呢?比如“危邦不入”啊,“道不行,乘桴浮於海”啊?

李敖:那些都不靈了嘛,不好用了。好比孔子可以“危邦不入”,可他周遊的不過是列國而已。現在你去哪都要身份證、出境證、路條,是不是?並且處處是“危邦”啊。

人物周刊:您感到過痛苦嗎?您的個人痛苦怎么辦?

李敖:應該可以用自己的哲學把它化解。任何痛苦的感覺,在我看來都叫負面的情緒,好比說悲哀啊,生氣啊,憤怒啊,沮喪啊,所有的負面情緒,在人生裏都是可以從技術上把它消滅、或者減少的。

人物周刊:但是我很想知道,您在國民黨控制臺灣期間,先後兩次坐牢,漫長的一兩千個日子是怎么過來的,沒有痛苦嗎?您是怎么消解的?

李敖:這就是自己的磨練。很多人磨練不過去,頭髮全白的,得了精神病的,很多。敵人有兩個:一個是環境,另一個就是你自己。不可以自己跟自己過不去,這個敵人要消滅,這一點我做得很成功。我可以把自己控制得很好,我就沒有多愁善感,比如說落日,(當然)我在牢裏時是看不到的,現在我老了,坐在我的書房裏,整天看到落日,我不會像林黛玉那樣,發現花落了,就一邊葬花一邊哭,“試看春殘花漸落,便是紅顏老死時”!我沒有這樣子,花是花,我是我,落日是落日,我是我。你把它區別開,沮喪啊,痛苦啊,傷感啊,這都是錯誤的情緒,我們要把它正面化。

人物周刊:假如您不幸在中年時期就被犧牲掉了呢?

李敖:當時我可能還不能夠完全釋懷,現在我能了解了。第一個,我相信人間是有因果律的,就是種瓜得瓜,種豆得豆。可是,結果律是不一樣的,就像《聖經》所說的,“我種了風”,可是我得到的是颶風,是颱風。是否會造成很嚴重的後果,你是沒辦法控制的。有很多人被犧牲掉,千萬人頭落地,多少個冤案假案錯案都會出來。如果你不幸是其中的一個,沒有什么好抱怨的。你會用很達觀的胸懷去看它,一定會有許多人被犧牲掉的。

人物周刊:如果有人給您寫傳記,您最願意別人怎么評價?

李敖:如果有人看我,就像愛因斯坦說甘地一樣(一字一句地):後代的子孫,很難想像,在我們這個時代,曾經走過這么一位血肉之軀。我認為後代的人看到我,應該有這樣的想法:一個人處在亂世裏,怎么能這個樣子活下去?這是個很難有的經驗。當然我也說過,我的運氣很好,我沒有成為千萬個人頭落地中的一個人頭,冤案錯案碰到過,但還沒有致命。這就像《聖經》裏面說的,我們雖然遭遇過很多苦難,但還沒有死掉。

人物周刊:您有沒有一些避世辦法,能讓您多少逃脫一些災難的?

李敖:應該有一些,“光棍不吃眼前虧”,這就是一種啊(笑)!我不會吃眼前虧的。我會用很多的技巧、很多的謊話來欺騙敵人,我會的,我會的(笑),不一定有效,可是我會的。

人物周刊:那為什么當年在特務審訊您、刑訊逼供時,您會忍著不承認呢?

李敖:是,是,那裏面有很多的技巧,虛與委蛇(笑)。

人物周刊:您的豪傑氣質,還有您的玩世心態,都是中國知識份子一種很另類的形象,這是怎樣形成的?

李敖:一般人是用一種很悲壯的方法來處理這個問題,很悲劇的,我不太會的。我會用輕鬆一點的。比如說侯寶林,紅衛兵逗他,說要把衣服穿好,皮鞋擦幹凈,他說我不但皮鞋擦幹凈了,連鞋底也擦了油了。這就是說,一些很逗的方法會把敵意給化掉,有時候會有這種效果。

人物周刊:您的玩世態度呢?我感覺您骨子裏是飽含救世情懷的人,但又用一種很戲謔的、憤世罵世的方法,來面對這個世界,為什么要這樣?

李敖:因為你不能把它搞得更嚴重,不然就得胃潰瘍了。我最好的一點,就是不會得胃潰瘍。我的老師殷海光,學哲學的,得胃癌死了。我就笑,哲學家得胃癌死掉,就像神父得梅毒死掉一樣,神父怎么會得梅毒死掉呢?這個不搭調嘛。說明你這個哲學沒想通。

知識份子已經沒落了

人物周刊:您為什么不想成為一個德高望重的人呢?這樣就可以進到先賢祠裏,為什么要激烈地批評他們?

李敖:(笑)中國人就有這種特立獨行的,王安石就是一個,他不要進孔廟啊!自己言行一致就比較好,不要考慮社會的標準。

人物周刊:您推崇的胡適先生,就是一個謙和的人,為什么不能學他呢?

李敖:胡適後來就變成好好先生了。

人物周刊:胡適、殷海光,您,三代傑出的知識份子,都是有蛟龍氣質的人,後世的知識份子還會有這樣巨大的影響力嗎?

李敖:過去知識份子受大家重視,因為4000個文盲中才出來一個中學生,所以大學生、知識份子在中國非常有地位,影響政治。可現在的政治,現在的社會,已經不是知識份子能影響的了。我算是末代的一個怪物。知識份子已經沒有力量了,他們只能幫閒,打雜,並且已經變成很難看的樣板,像郭沫若。已經沒落了,臭老九了。

人物周刊:胡適、殷海光和您,你們三人的區別在哪里?

李敖:他們兩位跟我完全不一樣。胡適佔盡了便宜,什么便宜呢?知識份子吃得開、被人尊重的便宜,我們這一代是碰到知識份子變成臭老九的時代,所以我們非常不方便。他們都是大學教授嘛,我李敖什么都不是,他們佔了很好的機會。

人物周刊:那殷海光呢?

李敖:他的遭遇還算很安定,沒有牢獄之災嘛!坐過牢和沒坐過牢的完全不一樣,這是兩個世界。

人物周刊:那知識份子以後的容身之處在哪里?

李敖:他們就成了專業的一部分,至於什么“民胞物與”、“以天下興亡為己任”,已經沒有了。

人物周刊:如果您年輕的時候不參與社會改造,不那么激烈地批評當局,而是投身學術,您的學術成就會比現在高嗎?

李敖:那有什么意思呢!這種專家現在很多啊,“中央研究院”院士,中國科學院院士,不是說他們錯了,而是我不想像那樣狹窄地、窩囊地活著。

人物周刊:您有那么大的學問,您的自傳中又說您為人交往其實很“溫柔敦厚”,為什么您要採用一種誇張的方式呢?什么“要找我佩服的人,我就照鏡子”,“五百年來,中國白話文第一名是李敖,第二名是李敖,第三名還是李敖”。

李敖:這個表示我很誠實,沒有別的意思。

人物周刊:這是不是您的宣傳技巧?

李敖:(笑)當然也是!很誠實的技巧,表達一個真相而已(笑)。

人物周刊:您本來就才華出眾啊,大家都清楚,不用多說啊(笑)。

李敖:那樣你就否定了廣告的價值了,廣告就是:你知道了還要宣傳!

人物周刊:王朔說“我是流氓我怕誰”,他是跟您學的吧?

李敖:王朔?表現方法應該不太一樣吧。我不會說我是“流氓”,我會說我是“大流氓”!

人物周刊:現在央視正熱播一部電視劇《漢武大帝》,如果您可以生活在古代,您會選擇在哪個年代生活?

李敖:那就漢武吧,(笑,一字一頓地),那就漢武吧。

人物周刊:為什么不是李世民的大唐盛世啊?

李敖:總的講“各擅勝場”,各有各的好玩的地方。漢武帝這位老兄一輩子在那攪和,在那鬧騰半天,讓人去找不死藥,想成仙,最後才自己反省,但是覺悟太晚了,兒子也犧牲了,老婆也給宰掉了,代價太大了。但是他有那么大的威嚴,他有個好處,厲行法制,說一不二。

找另一個國民黨去鬥爭

人物周刊:個人的力量可以改變一個時代嗎?

李敖: 那就看什么樣的個人。

人物周刊:您自己呢?

李敖:我覺得我可以扭轉到某種程度!可是有時候(個人發生的影響力)不是在這個時代,你看耶穌這個人,活的時候都是失敗者,千百年以後才發效嘛。有很多人的確是個人影響了歷史。當然,也不是英雄造了時世,我就不相信中國缺了毛澤東,也和現在一樣。

人物周刊:人生的態度是各不一樣的,有的人是理想主義的,有的是現實主義的,您對那些現實主義者怎么看?金庸說“讓理想主義者走開”,您怎么評價這種看法?

李敖:沒有錯啊!有時候理想主義是要走開,如果理想主義在旁邊,就看是什么情況,平時閒著沒事幹,理想主義是很重要的,可是理想主義者要變成一個殉道者的時候,他本身也是個相當的現實主義者!所以大家都說,馬克思是唯物的,黑格爾是唯心的,這是不對的,馬克思是相當唯心的一個人。所以我認為我們常常會錯怪了一個人,或者錯怪了一個觀念。

人物周刊:我想您最為人稱道之處,是您當年和國民黨臺灣政權的抗爭,那個國民黨現在已消失了,未來您的生存空間在哪里?

李敖:就找另外一個國民黨去鬥爭嘛(笑)!民進黨就是小國民黨,具體而微,並且比國民黨還國民黨,因為國民黨腐化得還沒那么快。

人物周刊:過去您被當成英雄,現在在所謂民主化的臺灣社會裏,很多年輕人不讀您的書了,而是把您當成一個電視節目主持人,您怎么看?

李敖:(笑)那也不壞啊!他們不看書,只看表演,那么我就表演給他們看。我的目的還是要影響你們,軟化你們,或者說難聽一點,騙你們。就是這樣子啊!我用我的招,投你所好,把你軟化掉。

人物周刊:為什么您一直沒有回大陸看一看?

李敖:這個其實很簡單,因為我不想和黨中央關係搞壞,在臺灣,他們都說我是共產黨,那我的黨中央就是在北京。

人物周刊:那您是共產黨嗎?

李敖:我在節目裏講了,大畫家畢加索,他宣佈他是共產黨,別人問他你怎么是共產黨,你又沒加入組織啊?他說為什么加入組織才是共產黨呢!我自己說我是共產黨,我就是共產黨(笑)。去了(大陸)之後講錯了話,關係會搞得好緊張。當然還有很多雜七雜八的理由,我不太喜歡動,變化我每天的生活方式,我就覺得很彆扭。

人物周刊 :您不想回大陸看看嗎?這是您的故土啊。

李敖:事實上從電視裏、照片上、書裏面,也可以知道很多,不一定要親眼看到啊。為什么你非要登上月球才能知道月亮是什么樣呢?我不需要像太空人一樣嘛。

人物周刊:有沒有想過,如果當年您父親沒帶你們全家去臺灣,而是留在大陸生活,您今天會是什么樣子?

李敖:我可能是王洪文(笑)!王洪文和我同歲啊。我當然不會像在臺灣這樣的玩法,我不會那么笨,我有別的玩法嘛!我可能會變成一個情報頭子,不一定要去住牛棚,為什么要把我看得那么笨(笑)!

人物周刊:那說明您智商太高,可以改變自己的命運,可也有人認為人生是宿命的,無法更改的——

李敖:(打斷)我不相信!我認為努力和不努力不一樣,掙扎和不掙扎不一樣,當然(努力了)可能更壞。我相信有為主義——這件事做了跟不做,是不一樣的。

跟蔣介石一路的人,不足論

人物周刊:您怎么看待黃仁宇的大歷史觀?

李敖 :那是本爛書。哪個歷史不大,哪個史觀不大?你告訴我!什么大歷史?胡扯!不通的。問題在於他這種跟著蔣介石走的人,一開始就可以判定他是有問題的。你會說李敖這是不是成見,不是的!這種跟蔣介石一路的人,你可以基本上知道他的水準在哪里,不足論的。

人物周刊:您的邏輯是不是:凡支援國民黨的都是錯的,都不足論呢?

李敖:可以這么講。證明他頭腦不清,或者正義感不夠。我們以1949年為標準,被國民黨騙和跟共產黨走的,是完全不同的兩類人。跟共產黨的人比較有正義感,比較有良知,所以第一流的知識份子都跟共產黨走了。那種不入流的才被國民黨騙走,因為他們之間有利害關係。你要搞清楚這是最大的不同。

人物周刊:學術成就和人品難道是渾然一體,不能分開嗎?

李敖:要看是哪一行。如果你學的是物理系,那么它跟人品沒有什么大的關係,甚至跟婚姻也沒什么大的關係,82歲照樣可以結婚。可是你要搞的是人文,特別是社會學、哲學這方面,那就跟你的立場、信仰有關係了。

人物周刊:大歷史觀必然和另外一句話聯繫在一起——“存在即是合理”,您怎么看?

李敖:我認為如果是這樣的話,任何人只要是做奴才,也是有哲學的,做奴隸主,也是有哲學的。如果用這個標準來衡量的話,世界就沒有是非了,也就沒有正義了。

人物周刊 :您有沒有很欽佩的人?

李敖:有的人可能一輩子都乏善可陳,但他有一點好,還是可取的。好比《法門寺》裏的劉瑾,他是個宦官,這個王八蛋一輩子幹壞事,可是在《法門寺》那出戲裏面,他做了一件好事,如果不以人廢言的話,那我們就要肯定他。同樣,比如“四人幫”裏面的江青,她在被審判的時候,我認為她的表現比那些男人都好,還可以講幾句狠話,氣而不孬,雖然她不正確。總比那些孬種好嘛!我就講,這個婆娘乏善可陳,可是最後在被審問的時候,她有種剽悍之氣,這點還不錯。沒有哪個人可以全盤性地影響我,或者使我佩服,如果有一點還不錯,能為人稱道,那也不必埋沒他啊!

人物周刊:如果別人拿您和魯迅先生相比,您覺得高興還是?

李敖:(反應很快地)拿我和魯迅相比的人,這個人沒有進步!因為時代變了,我們的文章比他們寫得好,我們其實比他們有勇氣,我們沒有藏在租界裏,還有我到死也沒拿國民黨的錢啊!他還拿國民黨的錢,中央研究院的錢一直在拿,蔡元培給他安排的。魯迅敢罵日本人嗎?他從來不敢罵日本人。魯迅是個相當世故的紹興師爺,跟我們不一樣。

  你不蹲茅坑而是坐在馬桶上,你的屁股就在全盤西化

人物周刊:關於中西文化的大論戰,20世紀中國有過好幾次。我知道您是主張全盤西化的,1960年代臺灣島內的文化論戰,是您挑頭髮起的。而這幾年,國內開始出現一股思潮,“讀經運動”、“儒學復興”,我想您肯定注意到了,您怎么評價?

李敖:(哈哈大笑)我認為是很好笑的一種。基本上這些人的調門是反對全盤西化的,可是他不了解自己就在全盤西化:你不蹲茅坑,而是坐在馬桶上面,你的屁股就在全盤西化,那個抽水馬桶就是全盤西化的一個後果。你的大腦還沒有全盤西化,你的屁股就開始全盤西化了。這個是躲不掉的。你說資本主義是西化,對不起,那共產黨也是從西方來的,馬克思、恩格斯,都是西化的一種啊。

人物周刊:他們的想法,是從傳統文化中尋求支援民族進步的資源。

李敖:這種資源如果沒有,不照樣是富國強兵嘛。美國不會念中文,沒有傳統文化,沒有《論語》、《孟子》,照樣富國強兵。為什么“五四”運動時出來一個口號,吳稚暉提出來的,“把線裝書丟到茅坑裏”,沒有用嘛!這些東西我們錦上添花可以,真正的富國強兵,沒有它,照樣(可以)玩!

人物周刊:您年輕時的見解,到現在都沒有改變啊。

李敖:因為我是先知者,沒有什么需要改變的(笑)!四書五經能救國的話,鴉片戰爭就不會打敗了。

教育:給小孩做任何設計都是冒險的

人物周刊:教育問題兩岸都很關心。您小的時候就很特立獨行,不想讀高三,父親一同意,您就自己休學在家了。父親去世了,您也堅持喪禮改革,不搞拿哭喪棒、裝孝子那一套。現在您怎么教育自己的孩子?

李敖:現在我知道給小孩的任何設計都是冒險的,你可能給他帶來不如意和危險,因為社會太複雜了,一個人的成長,變數太多了。我現在只是希望儘量供給他們,供他們念書,念好學校,不要過分地窮困。

人物周刊:您的小孩要不要每天回家做家庭作業?

李敖 :做,做,要做到11點呢(笑)。

人物周刊:那怎么辦?您明明知道有些教育制度是不對的,您會讓孩子不要做嗎?

李敖:我跟群眾抵抗,可我不鼓勵小孩去和群眾抵抗,因為“雖千萬人,吾往矣”,這個東西只能是自己玩的。你看我從來不鼓動別人叛亂,因為自己坐牢以後才知道,空間是多小,時間是多長。

人物周刊:那種教育方法會傷害孩子的靈性和創造力嗎?

李敖:會。這種教育基本上是失敗的,可是我講過,他們成長的過程和我們是完全不一樣的,所以我們不可以用我們的方法,一廂情願地去要求他,限制他。

好比我現在還有這個毛病,買東西要用到橡皮筋,我們北方話叫“猴皮筋兒”,用完了還存起來,不會丟掉。可是他們那種消費習慣,在我們看來是浪費,但我們不可以說不對,說他們不曉得天高地厚。

人物周刊:您怎么教育自己的孩子?會不會像您對自己那樣,用斯巴達式的辦法加以管束?

李敖:我完全不管。我的年紀比我女兒大60歲。她不要你管她,她覺得她有她的世界。

人物周刊:哈哈,我還以為像您這樣有英雄豪傑氣的人,看到社會不公的事就要管的,會試圖影響他們的成長呢。

李敖:會啊,我們家小女兒很漂亮,就是很胖,很喜歡偷吃東西,我們就管她。有一次我看她打開冰箱把兩塊糖塞到嘴裏,我上樓告訴我太太,我太太就質問她。小女兒火了,就對我破口大罵,你是什么英雄好漢,你告密(大笑)!

男女關係,再好的感情,也會走下坡路的

人物周刊:您一生見過那么多人,和那么多女孩談過戀愛,你有沒有為哪個女孩流過眼淚?

李敖:眼淚?都涕泗橫流了,怎么沒流過?(笑)

人物周刊:什么樣的女人是您認為美的?

李敖:有一點點變,審美標準。現在的標準和過去比有一點變化。

人物周刊:有哪些變化?

李敖 :人越老,越喜歡小的(笑)。過去女朋友跟自己年紀比較接近,現在不行了,我總不能找70歲的老太太嘛(笑)。

人物周刊:我很好奇啊,您碰到自己喜歡的女人,然後分開,怎么能做到不斷分手而又不傷害自己呢?

李敖:因為你要聰明到知道男女關係一定是要走下坡路的,再好的感情,也會走下坡路的。所以見好就收是正確的,不應該搞到山窮水盡。

人物周刊:這種對女性的態度是很早就形成的嗎?

李敖:是慢慢形成的。關於男人和女人的關係,我年紀越大,處理這個問題越好。但現在我已經老了,已經70歲了,畢竟我前列腺開刀了,對女人的興趣已大不如前了。就如“項羽本紀"的話“此天亡我,非戰之罪也”(笑)。

人物周刊:那您現在還有看春宮片的興趣嗎(笑)?

李敖:(笑)看它就好像看三民主義一樣,沒有什么反應了,“除卻巫山不是雲”啊。

人物周刊:最初在您的自傳中看到您談到您和眾多女人交往的時候,我很吃驚,沒想到像您這樣的一流知識份子會公開談論自己對性的態度,這種想法我想很多大陸讀者都有。

李敖:這才是一流嘛,一流才會談!那種談不好,或者是不敢談——能夠談的這種是很正常的。不談的話太落伍了,太偽善了。

我對思想家這個頭銜比較介意

人物周刊:您現在的生活狀態是什么樣的?每天都呆在家裏寫作嗎?

李敖:因為脊柱不太好,所以現在有時躺著寫,有時站著寫,寫書的比例減少了,大部分時間來做電視節目。我現在認為這也是表達的一種方式。像魯迅這些人,他們沒有我的這種機遇。你如果叫魯迅來講,他不會比我講得好,因為他有浙江官話的口音,身高只有一米五八,並且他沒有我這么友善,橫眉冷對的。

人物周刊:您現在有生存的問題嗎?

李敖:我沒有生存問題,我自己攢了一筆錢。這一點現在耍筆桿子的人,都趕不上我。我很會保護自己的,很會很會的!

人物周刊:那您做一期節目多少錢?比如鳳凰衛視的?

李敖:這個不能講。這是業務秘密!最近我訛了鳳凰一筆錢,我捐出來了,全部捐給北京大學,希望他們給胡適修蓋個銅像,因為北大有李大釗、蔡元培、毛澤東,馬寅初,還有一些洋人的像,應該給胡校長建個像。這個錢差不多35萬元人民幣,你就知道我的手面了(笑)!

人物周刊:您一生以豪傑自期,如果拿歷史學家、學者、批評家、作家的頭銜給您選擇,您最願意摘哪一頂?

李敖:(反應很快地)我覺得我應該是思想家,再加上文學家比較好一點。我對這個頭銜比較介意,其他的“家”就比較不重要了。

人物周刊:可是您小說只寫了兩部啊!

李敖:可是也有人只寫一部的,桑塔耶納,還有一個思想家也寫一部小說,沒寫成功的,就是英國的羅素,寫著寫著寫砸了。

人物周刊:在大陸讀者看來,臺灣政壇為什么會有那么些奇怪的人和事啊?

李敖:歷史上都是這個樣子的,一般搞政治的優秀的人很少。現在這個世界,第一流的人都去搞企業,搞財經,都是掙錢的人;二流三流才去搞政治。所以臺灣都是濫、不入流的一批人。

人物周刊:李先生,佔用您時間很長了,希望有機會到臺灣看望您。

李敖:謝謝!我們後會有期啊,山不轉路轉,會有這個機會啊。

人物周刊:如果您回大陸,您想什么時候比較好?

李敖:我想80歲吧。

人物周刊:可是人的年齡和精力不以自己的主觀意志為轉移啊。

李敖:你這話不要對我講,去對楊振寧講(大笑)!一個女孩子出來,就使他變得客觀得不得了了。

人物周刊:最後一句話,您戰鬥了一輩子,看到了您的對手——國民黨政權的倒臺,希望您能享受生活,“君子善養千金之體”啊。

李敖:謝謝!享受生活,自己能想得開就是了。人家講立地成佛,立地成仙,只要自己一念之轉,就能轉過來,靠外界是危險的(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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