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想跟妳說說話———我外公的愛情故事

■王健宇

我的外公已經去世十幾年了。

1999年那一年冬天，他身體不舒服。住院後病情突然加重，從此就再也沒回過家了。

我外公是標準的南部人，他從出生到去世那一天都住在台南市，他不善於表達內心情感，但是卻是真真切切的熱情、念舊、惜情。

外公屬龍。

傳說中屬龍的人命好。

外公說過，他年輕時曾被日據時代的日本政府派去南洋當兵，臨上飛機時因為軍機已滿，他被攔下等下一班，結果那一班飛機剛一起飛就摔下來。

於是外公後來就被分派到台北石牌當兵，沒有再到南洋當軍伕。

外公和外婆的感情很好，外公不是大男人主義型的先生，相反的他很依賴外婆。

記憶中外公只要一回家，就會喊著外婆的名字「阿枝」找外婆。

大約1990年時我外婆去世，外公將她土葬在台南市附近的墓地，外公說這樣方便每天去看外婆，跟外婆說說話，還在外婆墳上的空地種了一片辣椒。

外公每天都凌晨四、五點起床，然後到外婆的墳前跟外婆說話。

說甚麼話？

生活中高興的、難過的、兒子媳婦孝順的、違逆的…他都跟外婆說吧，反正就像外婆還沒去世時一樣。

外公跟外婆說完話，就來我家找我爸泡茶聊天。

嗯……時間大約是一大早六、七點鐘的時候。

有時候我媽會用帶點微慍的語氣對她爸爸埋怨，哪有一大清早來擾人清夢的；倒是我爸揉著惺忪睡眼煮水、泡茶，跟外公談著我家裡珍藏的紫砂壺、石灣窯。

你也知道，就像有句台灣諺語說：「老人家、孩子性」，意思是：人老了，性情會變得跟小孩一樣任性。

所以有將近十年的時間，我們家都是一大早六、七點就會被外公叫起床，還有吃不完的雞心辣椒。

那一天我記的很清楚，外公來我家時，眼睛是紅的，聲音有些哽噎。

現在我回想起來，也許是兒子媳婦惹他不高興了，外公一早到外婆的墳前跟外婆說話傾吐；也可能是十年生死兩茫茫，外公想外婆了。

想要說的話太多了，家後啊家後！阿枝妳到底有沒有聽到？

讓我感動的是，外婆走了，她和外公的情緣卻沒斷，她們的愛情還是延續著。

和現代愛情不同的是：

現代的愛情與激情往往始於婚前，卻終於婚後；

外公外婆的愛情是始於相親婚後，然後一路到外婆去逝，甚至一直延續到外公也離開人世前。

緣來相伴，緣去毋忘。

外婆去逝後十年，外公也走了。

也許，他們終於可以在另一個世界，執手相依，好好的說說話了。

（本文作者為新北市板橋區華康中醫診所中醫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