恐怖易開罐 第一道 套餐

「小姐，您的義大利麵加B套餐好了。」

無視服務員親切可人的微笑，美津一臉不情願地掏出皮夾裡所剩無幾的千元大鈔放在櫃台，轉頭對身邊的同事小琦埋怨：

「都是妳啦！選這家套餐又沒有便宜多少，真是……」

小琦蠻不在乎地回話：

「那妳就學我單點啊！一盤沙拉才壹佰元不到，很便宜的。」

「才不要！單點更貴！」

美津端起櫃台上的餐盤，頭也不回徑自朝二樓走去。

兩人揀好位子坐定後，美津先喝了一口果汁，便開始她滔滔不絕的抱怨：

「套餐就是要便宜！我不管吃什麼買什麼都一定要選整套的，分開買價錢實在貴得離譜，簡直是在剝消費者的皮嘛！」

「那妳衣服、化妝品少買一點不就好了。」

美津又灌了一大口飲料繼續說：

「我都是選特價的時候去買的啊！想想看，平常一件衣服、一瓶乳液單價這麼貴，可是等到它湊成一組促銷商品時，哇，很難不教人心動呢。」

「所以妳才整套整組的一直買囉？怪不得重複用不完的東西這麼多。」

「哎呀！」美津飲盡杯中的果汁，不好意思地笑笑：「妳就別虧我了。」

「這麼渴啊？」小琦將自己的飲料推至她面前：「喝我的吧！」

「喔？謝啦。不過真奇怪，我最近很容易覺得口渴……」

「我看是對男人的飢渴吧？哈哈！」

美津抬手玩笑似地賞小琦的口沒遮攔一記教訓。

走出餐廰結束與小琦的約會，美津若有所思地漫步在週末熙來攘往的街道上，人們行色匆匆掠過身旁，像疾馳中火車窗外無止歇的片刻風景。

但美津並不介意，甚至已習慣融入這覆著熱鬧表象的龐大虛無，這冷漠的結界反而成為她的一層保護，任其恣意妄想，無懼於他人的窺探注意。

這個月果然花得太凶了。

每逢月底，薪資帳戶的困窘總是逼得美津得四處借貸應急，都怪她無力抵抗物質的誘惑，大大小小，無時無刻來自於這五光十色城市的誘惑。

一客炸豬排，金黃酥脆的表皮，帶著淡淡粉紅的鮮嫩切面，流出香甜欲滴的油亮肉汁……單價竟要二百元！

但，配上滑潤的茶碗蒸和冰涼的紅茶，套餐價只要二百七十元！

原本只想吃炸豬排的，看到套餐價總忍不住又多付了些錢……

一襲質料、剪裁絕佳的美衣，要價二千八百元！

但，一碰上百貨公司折扣季，原本高不可攀的新品竟可購滿五千送五百，又可加購裙褲再打八折……

在美津回過神時，已提了大包小包的戰利品步出百貨公司大樓了。

沒有人能抗拒套餐價吧？美津心想。

不是我有毛病，在這裡，每個人都是這麼活著的吧？

然而，為什麼只有我會遭遇這種困境？

她思索著，腦海裡浮現幾個同事朋友的臉孔。

小琦，有個有錢的父親，錢的來源不是問題。

玉珊，投資眼光獨到，獲利據說已有數十萬上下。

芹怡，更不用說了，嫁給著名的補教界名師，後半輩子都不用愁。

美津家境並不富裕，每次一碰投資就是慘賠，平凡的長相和身材到現在都還乏人問津。

她很清楚，自己沒有別人的好運和才能足以致富。

那麼，難道我是命中註定一輩子寒酸？

不知不覺，美津走到捷運站升降梯前，呆望著透明的電梯內部。

這時，她的四周突然暗了下來，只剩一盞亮晃晃的白燈打在電梯和佇立於前的美津頭上。

搞什麼？停電了嗎？

正當她想採取某種探詢行動時，一縷白煙突然從升降梯底部竄出，吸引了她全部的注意。

這是什麼？

白煙慢慢聚集膨脹，竟幻化成一席頗似算命攤的座位，檜木製成的高級雕花桌椅，上面還覆蓋了一塊紅色綢巾，但位子上卻是空無一人。

美津好奇地趨身向前，一般而言，她並不是個好管閒事的人，但不知怎的，她總覺得這攤位似乎是專門為她而設置的。

「妳的直覺沒錯。」

一縷白煙從座位上升起，這次變成一個戴著大草帽和黑色墨鏡的光頭黝黑男人。詭異的是，他還穿著和這副桌椅極不相襯的花襯衫和短褲。

「你……你是誰？」美津嚇得倒退好幾步。

「不用害怕，正如妳所見，來我這裡能讓人實現任何願望，妳要不要試一試？」

「開……開什麼玩笑？」美津恐懼地搖搖頭。

「妳確定？」光頭男人慢條斯理地說：「妳看，我特地為妳量身訂作的契約書，只要在這裡簽名，所有困擾妳的事都會煙消雲散喔。」

語畢，一張來處不明的紙便迅速飛至她瞪得銅鈴大的雙眼前，奇異地在半空中飄浮、擺動。

紙上寫著：所有成套成組式商品，終身優待，一律免費！

「從今以後，不管是飲食、保養品、化妝品、衣飾配件，甚至是旅遊、購屋、投資……只要妳以套餐方式消費，通通免費！怎樣，這筆交易很划算吧？」

「等等，有這麼好的事？我都不用付出什麼代價嗎？」

「喂！妳是不是小說電影看太多啦？放心，不用妳出賣肉體還是靈魂什麼的，純粹只是一份契約，只要妳答應永遠都用套餐方式來消費，就永遠不會有問題。」

永遠都用套餐方式消費？美津心裡盤算著：這太簡單了！我幾乎不曾單點過，只是，能相信這傢伙嗎？

光頭男人看出她的疑慮，又補了一句：

「若妳還是信不過我，就拿著這張十天貴賓試用卡先吧。等妳試用滿意，再簽約不遲。」

男人微笑著，消失在一團雲霧之中。

登時，美津四周的燈光亮了起來，捷運站又恢復往常的擁擠嘈雜。

剛才是不是在作夢呢？

美津下意識地想撩撥額前的髮，卻感到有什麼東西從手掌中掉落。

「啪」的一聲，一張金色印有「E」字母的卡片，在地上閃耀著。

不是夢！

美津小心翼翼地將它拾起，納入懷中。

她決定照男人的話試試看。

美津走出捷運站，來到一處販賣高級仿冒品的地攤前。

到這裡試用，出糗也比較沒關係。

打定主意，她挑了一套洋裝和幾件配飾，給老闆結帳。

「啊……」

當她亮出印有「E」字母的金卡時，老闆的眼睛閃過一絲異樣。

「呃，對不起，有問題嗎？」美津心虛地問。

「沒……沒問題！」老闆下一秒又拾回他昔日的笑臉，那是只展現給大方顧客的熱忱笑容：「謝謝妳啊！歡迎再來！」

美津輕吁了一口氣，有如放下心頭大石般，心滿意足地抱著懷裡的獲物。

太好了！接下來看我的吧！

此時此刻，她滿盈的喜悅無法言喻。

一連數天，美津持續地使用金卡作各式各樣的消費。

然而，金卡也從未令她失望，如同神話裡的奇珍異寶，宛如一張通往幸福的保證卡。

到了第十天，美津已不能想像沒有金卡的日子了。

「我說美津啊，妳最近好像變了。」小琦凝視著她的臉，擔心地說道。

「我？」美津若無其事地回答：「沒有啊？怎麼了？」

「出手變得很大方，簡直大方過了頭……」

 「我之前投資賺了一筆，只是想趁有錢時花花罷了，別想太多啦。」美津有點心慌，喝了一大口水想保持鎮定，卻不小心嗆到了。

「咳！咳！」她一面輕搥心口，一面揮手表示沒事。

「唉！小心點嘛！我看妳臉色也不太好，有點黃黃的，要注意身體喔。」

「沒事的啦！妳不用擔心我！」她勉強對小琦擠出一絲笑容。

回到家裡，美津失神地坐在化妝台前，看著鏡中日益憔悴的自己，和桌上的一紙合約。

什麼嘛！明天去醫院檢查一下就是，沒什麼大不了的。

美津拿起筆，筆尖落在契約書簽名處的上頭。

還遲疑什麼，再不簽就過期了喔！

光頭男人的聲音如幻夢般在耳邊響起。

所有套餐，一律免費！一律免費！一律免費……

像是為了阻止她耳內的回音，美津終於在契約書上簽了名。

恭喜妳！哈哈哈哈……

光頭男人豪邁地笑著，那聲音一直繚繞在她耳際，揮之不去。

一週後，美津透過同事的介紹，來到一家地處偏僻卻頗富盛名的醫院。

「我的天，小姐，妳該早點來看診的，看看妳的臉色！」醫生嚴肅地說。

「我……我到底生了什麼病？」

「經由各項檢查結果顯示，妳必須換腎！」

「什麼？」

「不用擔心，只要妳出得起費用，我們很快就能幫妳動手術。」

「錢的事不要緊，只是一定要開刀嗎？」

「妳的病不能再拖了，吶，這是手術同意書，家人已經幫妳簽好名了。」

語畢，房裡闖入幾名壯碩的男護士，竟合力欲將美津拖出房門！

「幹什麼！不要碰我！什麼手術同意書？我都還沒答應哩！快放開我！」

走廊裡迴繞著她長長的，淒厲的叫聲。

朦朧中，美津隱約意識到自己被施打了很重的麻醉，陷入冗長的昏迷中。

再甦醒時，一盞熟悉的亮晃晃的白光，侵入性地打在她身上。

「嗨！妳醒了？」

男人穿戴著口罩頭套和防護衣，只露出一截眼睛，她卻能感到他臉上令人不寒而慄的笑意。

「我一直在等妳清醒喔，趁人昏迷時做這些事太不尊重顧客了。」

美津掙扎著想說話和起身，奈何卻渾身無法動彈。

「很難受是不？別害怕，我不會讓妳吃虧的。來，這是妳的契約書。看好囉：『所有成套成組式商品，一律免費！』這是妳同意的喔！」

男人繼續說著，聲音放得更輕更柔了：

「但，免費的代價是，永遠以套餐的方式消費！妳要換腎，就順便連肝肺、胃腸和心臟一起換吧！整組特惠，通通免費！」

美津顫抖著，圓睜的雙眼流下驚恐的淚水。

她永遠不想再點套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