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父子沙灘散步的清晨

馬公觀音亭的彩虹橋, 雖然夜晚七彩燈光讓人驚艷, 但是清晨時分看起來有如素顏美女, 更讓人欣賞.

兒子讀高中之後, 就很少和他一起隨興走走了, 這回來到馬公, 早晨起來, 剛好去觀音亭走走. 澎湖因得地利之便, 幾乎處處有海景, 在在有沙灘, 觀音亭就是這樣.

二千多年前, 李斯被秦二世處以腰斬之前,他對一起沒逃掉被抓的二兒子說, 現在我想要和你一起在東門放犬追逐野免也不可得了. 後來李斯被夷三族, 整族都沒了. 李斯這樣的風雲人物, 命危之時, 想起一輩子最快樂的事, 不是幫助秦始皇統一六國, 反而是和孩子一塊兒嬉戲玩耍, 雖然歷史對他的為人評價不高, 但還是讓人不勝唏嚧. 從此之後, 大家就以東門黃犬這句成語來形容人生是最快樂的事情, 不是高官厚爵, 也不是家財萬貫, 而是和家人在一起共度的悠閒時光.

自從讀了戰國策這一段之後, 十幾年以來, 我就利用每一次休假的機會，帶著孩子, 包括妹妹的孩子們, 到處去玩. 孩子們的童年也大多是我這個跑船回家沒事幹的舅舅帶著出去玩. 他們每一個人第一次在六福村坐火山歷險的小獨木舟, 閉著眼睛尖叫著被水沖下來, 或者是從大怒神上自由落體放下, 都是我和孩子們一塊兒去玩. 或許童年時候的他們覺得很開心也很興奮, 其實最開心的人，反而是我. 因為在帶大家玩的筋疲力竭回家的時候, 看著孩子們在回程的路上, 開心的在車上累的打盹, 我雖然很累, 卻是很開心.

這回利用到馬公出差, 順便家人也一起來玩二天, 忙完了公事的第二天清晨, 我就和兒子去觀音亭走走.　孩子們長大了,  就像我們長大成家之後, 沒有什麼多餘的時間去陪父母親, 抽得出空來也是來去匆匆, 心中難免愧疚.  現在還有什麼機會, 能夠父子一塊兒輕輕鬆鬆只是純散步呢?  

觀音亭公園是個有一小片沙灘的海水游泳池公園, 雖然當地人認為經過整建之後, 已不復以往的天然風光, 但是因為整治和規劃, 也使得不再每年有泳客發生不幸的事件.

沿著欄桿走向沙灘時, 兒子說: 爸, 你看有好大一隻螃蟹在沙灘邊水裡. 我看了看, 就說那是沙蟹, 它的後腳很會挖沙, 要捉它可要有點小技巧.  本來我們並不想要打擾蟹老闆的清閒, 但童心未泯之下, 我們繞過欄桿, 走到沙灘邊, 螃蟹見有人靠近早已没入海水中的沙子裡了. 我趨前用雙手伸入水中、輕輕插入沙裡, 捧出一把沙來, 把沙輕輕撥掉, 小小螃蟹就在沙裡.

兒子看了感到非常好玩又好奇, 我就把沙和蟹一起放在他手上, 並要他小心不要弄傷了小蟹子. 小螃蟹似乎也知道我們不會傷害它, 也不用大螯來夾我們. 過了一下子, 兒子就把它放回海水裡去了, 就看它下水後, 二隻後腳也沒費什麼事, 挖個幾下就埋在水下的沙子裡了.

這隻沙蟹的安靜被我們打擾了, 可是它並沒有太緊張, 把它放回淺淺海水的沙子上,

它撥了幾下就埋在沙子裡了.

兒子又在沙灘上的小洞中, 向下挖看看有沒有沙蟹, 然後滿手沙子的說, 捉不著了.

我看著他蹲在沙灘上興緻勃勃地玩著, 想起他小時候一點點大的時候, 第一回到沙灘, 就在沙灘上打滾翻滾, 讓我們大家笑的合不攏嘴. 現在他站起來捧著滿手沙看著我, 好像時間在一瞬間就過去了.

這讓我想起了英國詩人William Blake 的詩:

一沙一世界, 一花一天堂, 手中掌握無限, 剎那就是永恆.

這是一首長詩的前段四句, 原文是:

To see a world in a grain of sand, And a heaven in a wild flower,

從一粒沙子看到了整個世界, 從一朵野花看到了天堂.

Hold infinity in the palm of your hand, And eternity in an hour.

你一手所握就是無限, 當下的一刻就是永恆.

二百年來, 對於這四句詩, 各家解釋大同小異, 卻又境界不同, 事實上一種境界, 只要以文字或語言去說明或為人講解, 那只會愈講愈不明白, 只有當事人突然想通了, 才能澈悟, 這和大迦葉看佛拈花微笑, 和須菩提聽佛講金剛經, 深解義趣, 而涕淚悲泣, 這頓悟是一樣地. 無明破了, 全懂了.

我看了看手上的沙子一會兒, 想頓悟世界不過如此, 又看到了兒子手中小螃蟹, 也想說一蟹一天堂也未必不可? 只是被地心引力牽引的腦袋瓜子, 卻怎地也到不了那層次.

我只想到人和人的相遇好像沙灘上的細沙, 在海水沖洗中, 百千億萬中的二顆細沙偶而碰撞在一起, 這緣分何異於在宇宙中做遊子, 像流星般的偶遇?

你覺得這沙子很多了嗎? 佛在金剛經上說, 多到像恆河的沙子, 接著又說, 想像每一粒沙是一條恆河, 而這麼多條恆河, 所有的沙子的總量, 佛問須菩提: 這樣子夠多了嗎?  須菩提說: 甚多, 世尊!.

站在沙灘上, 海風拂面吹來, 我彷彿剛好聽到須菩提尊者回答這句: 甚多, 世尊! 於是我看著還在挖沙的兒子, 心裡突然非常感謝上蒼讓我和家人相聚. 像恆河沙的恆河沙次方那麼多接近不可數、無有邊、不可量的渺茫機會中, 二個人相遇了, 這緣分多麼地難得. 更何況佛說, 今生有緣, 來生仍會再見. 想到了這殊勝的因緣, 我突然之間又好像想通了一沙一世界, 只不過是藉由很多沙和很多世界又回到了這個當下. 我突然覺得現在就是天堂, 而且每一次相聚的心情, 那個剎那, 其實也就是永恆. 然後, 我突然也想和須菩提一樣, 涕淚悲泣, 太感動於這樣的緣分.

(佛在金剛經上舉的沙子數目的例子: 10的10倍, 100的100倍, 10000的10000倍.......恆河沙的恆河沙倍. 這樣就能想通了.)

你真的想通了嗎? 金剛藏菩薩在圓覺經上問佛: 眾生本來是佛, 為什麼後來成了眾生. 那麼在做佛的時候, 犯的第一個錯是什麼? (佛不起心動念, 哪來的錯呢? )

佛的回答大意是這樣: 你眼睛看到的事物其實都是假象( 所謂空花) , 但你卻把它當成真實, 就好像你眼中有翳影, 我跟你說那不是真的, 你也不相信. 你把一切有為法看成真實, 才會提出這種問題來. 我就算再解釋, 就如同你看到的翳影, 我說它不在, 你卻不能相信, 這是一樣的.所以這個問題只有悟了才會明白, 你不悟, 我說再多也沒有用. ( 阿隬陀佛, 如果說的不對, 是個人領悟不夠, 佛祖夢中再開示. )

迷和覺是站在隨意門二側對立的, 門開了, 迷者就覺了. 苦和樂只隔著一條線, 在苦的當下如果能跨過那條線, 就離苦得樂. 煩惱就是菩提, 藉由煩惱才能把自己提升到心靈的更高層次. . 這些道理講起來都很容易, 但還要有那"應無所住而生其心"的慧根才行吧!

我在那低頭思量著, 兒子不知道什麼時候, 已經走了過來. 爸, 回去了吧! 我拉著兒子的手, 開心的走回旅館. 是呀! 這麼難得的緣分找來的兒子, 可不得好好牽著走嗎?

抬頭看著天上的白雲, 感謝上天給我的一切, 我會好好珍惜這恆河沙中復以恆河沙的沙粒的億萬又億萬分之一的相遇的機會, 那每一剎那中的每一剎那, 對我來說, 都是永恆, 而現在的我也會永遠留在那個感動的當下, 像佛經說的: 一時在、今現在, 全心的付出自己, 不求回報.

一沙一世界, 一蟹一天堂, 心中悠遊無限, 永恆就是剎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