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母親洗被單的夜晚

不滿十七就嫁給了老爸

寫在母親節前夕

母親十七歲就生我，她結婚的原因再簡單也不過，就是外婆養不起她了。外公在大陸逃亡時去世，留下了外婆和四個女兒，三個大的都嫁了，只有母親最小。母親讀書讀到小學三年級就不得不輟學了，她的姐姐們沒有一個人支持她念書的，或許大夥兒都自身難保吧！所以母親十四歲就出外在別人家當傭人了，外婆看不是個事於是在同鄉說媒下，就迷迷糊糊嫁給了我老爸。

母親生來瘦小，她不像她的姐姐們都是山東大妞，她只有一百五十多一點高，體重也只有四十上下。我念國中的時候，母親的體重大約只有三十八到 四十公斤 ，可是她要伺候老爸還有五個小孩。父親是公子哥的性格，家事根本不太管，所以就全落在母親一個人的身上了。她很少叫苦，雖然她的脾氣是十足山東人的急性子和直腸子，不過她總是一肩挑起全家的雜活，跑上跑下的做，雖然有時候脾氣著實大。

我是長男又是她唯一的兒子，在她心中的期望和地位不言可喻，然而我從小就常和她鬧彆扭，她也常和我冷戰，不過大多數時間她都對我很好很好，也不大過問我念書的事，只是偶而說二句。從小學開始，我就不太用功，整天玩耍，親戚們都私底下說，這孩子不知道要出產（山東話：將來成就之意）成什麼，不外是小混混小太保。讀了國中，母親特地買了一台很貴唱片機，還去買學英文的黑膠唱片要我每天早晨起來念英文，為了提高我用唱片機的興趣，她還允許我買很貴的魏平澳的搞笑唱片，只是我功課也是馬馬虎虎。一直到國中二年級開學，我好像突然想到要好好念書了，這才變了一個人，才開始好好念書了。

因為家裡空間很小，只有大約 十坪 左右，每回我在家要看書的時候，她都把妹妹們帶到外面去玩，有時候玩到九、十點才回來。後來我就回家先睡覺，等到九點多再醒來看書看到半夜。

有一次，在寒流來襲的夜晚，約莫是晚上十一點左右，我正包著棉被坐在日本式木地板上看書，母親則在樓下社區共用的水龍頭那裡洗衣服。我正在看書時，發現母親站在門口，當我抬起頭看到她站在那裡的時候，她以很不好恴思麻煩我的語氣說，天天你下來一下子來幫我一下好不好？我和她一塊兒下樓到了巷子口的水龍頭邊，原來那裡泡著一大盆的床單和被單，她都洗好了，只是要我下來幫她把水扭乾。於是，我和母親一人抓著床單的一頭，束成條再一起向右扭轉，扭了幾下，把床單扭成了大麻花，這水也扭的差不多乾了。剛一開始，我的手還凍的發紅發痛，過了一會兒也就不覺得了。等所有大件的都扭好了，我再和她拿到巷子口的屋簷底下把床單和被單掛起來晾曬，冬天寒冷的半夜裡，路燈昏昏暗暗地映著我和母親在牆上的影子在那裡抖動著打開床單顛著腳往上掛，而我也第一次想到母親這工作以前是誰來幫她的呢？等到大件的都弄好了，母親要我回家去看書，我則留下來幫母親把衣服一件件洗好，等到都洗好了，我才回家繼續看書，她則一個人留在那裡把衣服曬好。

我回家後，過了好一會兒，母親才回家，她用很感激的語氣笑著對我說，幸虧有我幫她，她才能洗大件的東西，兒子長大了力氣也大了，真好。這她才收拾一下明天大家的便當，炒幾個菜等爸爸回來吃宵夜，然後她才去摟著妹妹睡覺。

那個夜晚的第二天早晨，我早上起來上學，看著四妹醒了躺在母親旁邊玩，我也捨不得像平常一樣把母親吵醒，就和三個妹妹出門去上學了，心中有種很高興幫了媽媽一個大忙的喜悅。

從那天以後，媽媽洗大件的床單、被單、褥子都選在星期六的晚上，這樣我可以幫她洗，星期天中午，我們就把買來的漿糊煮成水狀，把晾曬好的床被單來打漿糊，讓床被單變的畢挺。這個工作做了幾年，一直到大妹二妹來接手。

母親書讀的不多，但是她總是以她自己的方式來用功，她也是許多親戚中唯一一個用英文考過了美國公民考試的人，許多大學畢業的人都沒有她現在的英文程度好。她雖然書讀的不多，但她也總以她自己獨有的某種方式來鼓勵孩子念書，有一年我跑船回家休息的一個午后，我在客廳沙發上看文言文版的戰國策，母親從外面回家進門後，問我在看什麼，我不知道怎麼去和她解釋她所不能明白的一本書，只好把書拿給她看，她看了看就說，我兒子就是用功，出了社會書也沒擱下，她說話的時候眼中都是驕傲的神情。而她那一天的做法，到今天我也常用同樣的方法來鼓勵自己的小孩。

又是母親節了，母親為我做的事當然是非常的多，在我的成長過程中，舉凡我大大小小的難關都是她在我身邊幫忙的，這份恩情，我想我永遠也難以回報。

又是母親節了，想起那一年的冬夜，母親洗完了衣服，在冷風中累的流了一身汗，用一隻手和腰頂著斜夾著大大的洗澡盆回到日本式木屋的家，她站在門口喜孜孜地看著我說：兒子長大了，真好！也想起了母親拿著一本她看不懂的文言文的戰國策說，我兒子就是好讀書！

母親懷著四妹（民國５７年）

母親幫我帶大兒子。前是小妹。

全家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