虛與委蛇

《　學子不學無術，總統虛與委蛇。》

反服貿的學生代表前兩天在國內、國際媒體環伺之下，宣讀了給馬總統的回應，其中學生說到：「馬英九虛與為蛇（ㄕㄜˊ就讀蛇音）」這讓在電視前的我聽了之後捏了一把冷汗，這些孩子拿了別人寫的稿子也不先唸唸就上陣，這下子豈不貽笑大方。

這個「蛇」字在這裡不念「蛇ㄕㄜˊ音」而是念「移的音，就是迤這個字。」在這個面對世界各地電視台轉播的場合，尤其是兩岸三地、日本及韓國熟悉中華文化的媒體，竟然大喇喇地念錯別字，而且念的時候還顯得對這四個字頗為生澀，讓人感覺這些學生不僅是行為幼稚，就連基本的國學基礎也差勁到不行，徒然讓學過中文的外人更加看輕我們，以及日本和韓國對中華文化稍有涉獵的人所訕笑，以為我們學運代表都學問如此，更遑論其他了。

本來嘛！念錯別字誰不會，我自己也有很多積非成是的錯別宇，但起碼在上台講演或撰寫文章之前對這些字要小心一點，更何況全世界都在看，這完全突顯出了這些學運份子的自大和心中斤兩如何？

《　虛與委蛇　》

這四個字現在通用的意思，「虛」就是虛情假意，「委蛇（一ˊ）」就是敷衍應付，也就是虛情假意地應付了事；學生念做動物的蛇，那可能就是馬總統看大家火氣大了，不回應議題，而從萬華蛇肉羮那裡送請學生消消火，所以學生氣了，幹嘛送我蛇肉湯？

但事實上虛與為蛇原來不是這個意思，跟蛇也不大有關係，這四個字出自莊子內篇應帝王篇。

「委蛇」二字最早見在詩經召南羔羊篇：「退食自公，委蛇委蛇。」是說當時士大夫階級的生活形態，敍述衛公穿著羔羊的皮衣、皮襖，下班回家吃飯（退食自公），悠閒自在的走著（委蛇委蛇）。

委蛇又可以做：「逶迤」、「委佗」、「委它」、「委移」、「逶遲」當然還有更多假借字，古字本來就不那麼嚴謹，可以借來借去的用。

莊子達生篇也說到齊桓公夢到「澤有委蛇」，這裡的委蛇就不是悠哉散步了，而是指大蛇或龍等神物，後來齊桓公因夢中吉兆而成為春秋時代五霸之主。

《　莊子應帝王篇的「虛與為蛇」　》

這是一段有趣的故事，「虛與委蛇」就是出自這裡。

列子（就是能衘風而飛的列禦寇），告訴他的老師壼子說：「鄭國人紀咸很會看面相，能斷人生死。鄭國人看見他，都害怕地跑的遠遠地。」壼子說：「那你明天要他來看看我。」

第一天，紀咸看了壼子的相之後，出來對列子說；「你的老師快要死了」列子哭哭啼啼地去看老師。壼子說：「我不會死，剛才給他看的是地相，大地寂滅無生氣的樣子；你要他明天再來看看我。」

第了二天，紀咸又來看壼子，對列子說：「我昨天看了之後，你的老師今天好轉了，他又有生機了。」列子高興地和老師說了，壼子說：「今天我讓他看了天相；你要他明天再來。」

第三天，紀咸看了就和列子說：「你老師的相根本不清不楚，等他相清楚了，我再來看他。」壼子就對列子說：「這次我讓他看的是太虛沖和之相，有生有滅，所以他看不清了。」

第四天，紀咸看了壼子的相掉頭就跑了，壼子要列子去追回來，列子回來道：「他已經消失了，再也找不到了。」列子是可以衘風而行的，連他都追不到紀咸，可見紀咸這個人已經徹底消失了。列子不明白的問老師，壼子說：「鄉吾示之以未始出吾宗，吾與之虛而委蛇，不知其誰何，因以為弟靡，因以為波流，故逃也。」這段話以白話說就是：「先前（鄉）我完全不顯示出我的真如來，我呈現的是虛無如鏡隨順而行，所以他不知道我的本相是什麼？他看到的，就像隨風披靡的茅草，又像隨風而起的波浪，隨境不同，讓他完全摸不著邊際，所以他逃了。」

壼子展現的就是佛經中說的如如不動，紀咸看了無數人的相，可是這回他看到的是無邊隨順的草和無垠隨風的浪，像一面鏡子，反而讓紀咸照射了自己，看到自己一生的一切，老是論斷別人，如今反而自我論斷，所以他怕了，不敢再為人看相了。

所以「虛」就是如如不動，金剛經說的：「無所住而生其心。」也就是成佛的境界是「盡虛空遍法界」。

「委蛇」就是與之變化而無窮，你要看草，草就隨風而偃，你要看海，就隨風生波，是為無盡意菩薩成佛的境界。

這就是佛說的：「眾生是佛，佛即眾生；你是眾生，悟了，就是清靜法身佛。」也就是佛問須菩提的話：「可以以三十二相見如來否？」須菩提說：「否也！」這個否也不只是不行，而是：「不，不行，也不是那麼說。是可以看到，也不是可以看到，也不限於看到三十二相。」所以紀咸看了壼子示的虛無無相又在無相中生千萬億化身，看到了無始劫以來的盡虛空遍法界，十方世界盡在眼前，就像佛經中說的：「我若盡說，則是人狂亂狐疑。」於是嚇的逃離人世間了。

學運孩子一句「虛與委蛇」雖然無傷大雅，我想就連我家讀大學的兒子也未必念的準，就像出自莊子的那句「每下愈況」如今也大多用「每況愈下」。而我們的下一代，究竟是「每下愈況」呢？還是孔子說的：「後生可畏，焉知來者之不如今？」或者是只是後生可畏而又每況愈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