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部香港老電影《年年有今日》，由梁家輝和袁詠儀詮釋一段出軌愛情，但該片與黑木瞳、役所廣司主演的飛蛾撲火《失樂園》不同。兩人發生一夜情後相約「年年有今日」，也就是每年選定一天廝守，各自有家庭的兩人就這麼兜兜轉轉約會了十一年，這「一期一會」成了他們貧乏生活中最期待的日子。

剛才好友讀了我上一篇寫的《行李箱》，分享了一則來自星洲日報的短文給我。同樣是行李箱，同樣談失樂園，卻有另番滋味在心頭。一對形同老夫老妻的外遇男女，在互有默契歷經時間的考驗與身體的衰敗後，還能「年年有今日」嗎？最妙的是文章的標題是「圓滿」，益發耐人尋味了。

圓滿

文章轉貼來源：星洲日報／文藝春秋.　文：黎紫書.2016.11.07

http://www.sinchew.com.my/node/1584249

她和他最近一次見面是在意大利。

剛過去的十月，天氣已經冷了，也潮濕，寒風瑟瑟，灌進意大利這一隻落單的，孤苦伶仃的長靴子裡。她固然穿了好幾層，連向來強壯的他也加了一件毛衣，兩人拖著對方的行李箱趕了幾天火車，說要走遍托斯卡納諸城。

可他們很快放棄了。從比薩到博洛尼亞，之後來到佛羅倫薩，她說“天，這裡太美了吧？”於是兩人一致決定放棄原先的計劃，把剩下來的日子都耗在佛羅倫薩。

其實他們不說，彼此都知道累了。畢竟兩人都不再年輕，他三個月前做體檢，還驗出一堆超標的數字。據他說，醫生被嚇了一跳，意思是怎麼這人居然健在，還精神奕奕地強調自己感覺良好。

酗煙，嗜酒，除了兩次膽結石入院以外，幾十年來從未遲到早退，一直受重用。

她想像他在醫生面前，仍然吊兒郎當，一副痞子嘴臉。

“自從我開始服用醫生開的藥，降血壓啦，還有其他什麼的，狀況陸續來了。

” 早上開車常常會突然暈眩，兩耳終日發紅，頸背發熱，還精神渙散，做事不帶勁了。 她知道的，就連做那事也有心無力了。

他苦笑。 “醫生說這是副作用，會延續六個月至一年不等。

” 她居然沒有多大的失望，倒覺得這樣也好，兩人僅僅是相互扶持著結伴旅行，無性，似乎她就沒那麼深的負疚感了。回去後她或許真的可以覺得自己沒對丈夫撒謊，不過是像往年一樣，獨自去一趟遠行。這是她婚前就有的習慣，丈夫早年陪過她幾回，後來工作越來越忙碌，也不好阻止，就由得她自己去了。

以前他們的旅程總是十分瘋狂的，也許是彼此明白時日無多，一年就這一回，況且出門在外，在陌生的國度和無人認識他們的地方，他們是那麼的肆無忌憚，多少的街頭熱吻；性愛如火如荼，可以替代早餐晚餐。

每次遠行回歸，儘管精神很好，家人都說她瘦了。

“路上吃不少苦吧？”

她禁不住耳根發熱。

其實不苦，這個痞子模樣的男人瘋起來讓人痛，讓人嘶喊尖叫，卻也懂得體貼，總是把最好的位子留給她，而且每一次都主動與她交換行李箱──她的行李總是比他的笨重許多。

這一回，他明顯有點撐不住了，腰背疼了。因而她才故作驚嘆，讓旅程停在那古老的城市。她還注意到這一趟他們不再像以前那樣住在一般的旅館裡，他沿途租的都是家庭旅館，有客廳有廚房，像家一樣。在佛羅倫薩停留的那一周，他們每天挽著手到街口的咖啡館吃早餐，到肉店挑肉，下午到小超市買菜買酒，他還順手買了一束花。

“實在忍受不了房子裡放塑料花，什麼意思呢？”

他負責做的晚餐，她負責擺好餐具，喝他倒的酒；翌日比他早起，獨自在廚房洗碗刷鍋。她沒阻止他抽煙喝酒，只是每天都沒忘記提醒他吃藥。

離開的前一天，她獨自乘公車到烏菲齊美術館逛了一圈，出來他在門外等著，兩人買了冰淇淋，沿著阿爾諾河邊吃邊走。路上他不知怎麼說起：“你給我太多了，是我不配得到的。”她苦笑，伸手繞過他的臂彎，默默地，像老夫老妻似的，竟然走回家了。

回到家裡，大家都說神奇啊，怎麼這一趟出門，回來居然胖了？她不再覺得耳根燥熱，卻又不知該怎麼解說。

“這樣很好，臉圓了，有一種滿足感。”她的丈夫摟一摟她，替她打了圓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