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覺得自己像一件行李,被他拎往不同的城市。開了又關,關了又開,似乎只有在旅行的時候才顯現出她的重要。 有時他到外地出差,她搭隔天的航班來,一前一後約在酒店,即使在大廳相遇,兩人很有默契地避開眼神的交會。晚上在酒吧小酌,假裝是旅途中萍水相逢的朋友。只有回到房間,那個真正屬於他們的私領域,才能卸下所有偽裝,相信彼此是真心相愛的。 白天他忙著開會,她關在房間裡上網讀小說打發時間,她是一件見不得光的行李,只能躲在角落等待他領回。這個月曼谷、下個月東京,他們住過的酒店可以寫成一本型男飛行日記。他們是慣於遷徙的候鳥,在不同的城市、陌生的房間、永遠做同一件事,然後在彼此的臂彎中恰到好處地依偎著。收拾行李,離開,留下永不留痕的氣味。 這些年她早已習慣時差的調適,就像她安於兩人若即若離的關係。第一次看見他,是在她服務的商務艙,送餐時感覺到有一雙眼睛來來回回不著痕跡地打量。抵達城市剛好又下榻同一家酒店、搭上同一架電梯,她指12F,他在8。 他們多半在國外約會,因為彼此都需要安全距離。不飛的時候,她還有另一個他,同事多年交往多時卻沒有安定下來的打算,兩人就這麼拉扯虛耗著,不進則退。但跟他就不同了,他們像兩頭小獸,動物本能般互相渴求需索,直到烈火燃燒的頂峰,不能再愛對方更多。肉體上的合拍走到一個頂點,再過去就是荒原,能否跨越這道關卡,就要取決於他們的愛情了。 他不是不明白她的感受,只是無從回答。他有成功的事業美滿的家庭優秀的兒女,為了自己的慾望而摧毀幸福的城牆,怎麼算都不值。愛她嗎?很愛,非常愛。多麼希望她是口袋怪獸,可以帶著她到任何地方,遠離一切,只有對方。 她恨自己是一只行李,在不同的城市、房間裡來來去去,永遠在路上。走過大廳本能地低下頭,全身被微妙的羞恥感包圍。何不上汽車旅館,從頭到尾誰都沒瞧見,但她厭惡那種氛圍,並非浮誇的裝潢設計、不潔或低俗,而是混雜著上一批客人的煙味與濃烈香水味,那是來自不同情侶長期累積下來的罪惡與悲傷,令她窒息。她恨自己的懦弱無能,只要身體與身體一交談,現實生活中所有的難題都自行解決,似乎又能互相理解與寬容對方了。 她覺得有必要好好把事情想一遍,在心裡重新經歷一次,然後放在行李箱收好。也許他們的愛情只能在路上,永遠到達不了彼端。她穿好制服、盤起頭髮、化了一個完美無瑕的妝,上飛機前發了一通Messenger給他:「下一次我們要到哪裡旅行?」 Photos: © Lillian Bassman:http://www.swimmingwiththestars.net/?cat=15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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