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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1/06/24 00:51:40瀏覽992|回應4|推薦16 | |
烏特勒支丘, 攝於2011年6月19日
十多年前, 曾有一次因公到荷蘭的的一個小鎮住了二個月. 不似阿姆斯特丹那般開放和混亂, 小鎮純樸的風氣讓人以為時間在這裏早就停止流轉. 但一個人在沒有任何憑藉的陌生異鄉, 雖然環境平靜祥和, 卻也寂寞難耐. 所以通常遇到假日, 我一早就會開車上路, 到鄰近城市去探奇. 印象中有一次照著旅遊指南跑到一個叫烏特勒支(Utrecht)的城市, 為的是看荷蘭最高的教堂. 這座教堂在我下飛機搭火車前往工作地點的時候就已經在向我招手. 我在彎來彎去的鄉間小馬路上開了一個多小時的車, 遠遠就看到這座教堂. 進了城市, 處處古蹟和現代建築雜陳, 但因為對歐洲歷史的陌生, 心下也沒特別感覺. 而教堂本身除了很高之外, 和許多其他類似的建築比起來, 這座Domtoren並無特殊可觀之處. 東晃西晃, 那天就在這種閒淡沒有目的的心情下度過. 事隔多年, 我在閱讀 照片所拍攝的, 正是我每天會騎單車經過的墓園. 畫面中闇黑的天空中懸著一輪怪異的”月”, 鮮明而越遠越模糊交疊的墳塚, 無序的雜草, 營造出一股深沉不安, 死寂但卻又隱隱騷動的對比. 照片拍攝的時間, 1947年, 正是島嶼天空陰霾密佈的時刻. 隨後發生的族群紛爭, 強烈影響島嶼居民往後數十年的發展. 就在
我面對著安平天后宮往左看, 隔一條路就是這個小丘. 往右看, 幾十公尺外就是熱蘭遮城的遺址. 想像正值臘月的那天, 打著反清復名旗號的 將近二十年的對峙中, 整個大清東南沿海淪為人間煉獄…各個大小戰役, 給平民帶來的是財產的劫掠與生命的剝奪. 一個漳州圍城之戰, 竟有70萬平民餓死城中, 腐氣沖天. 而其對手大清帝國在鄭成功入台後, 為了斷絕其後援, 使出堅壁清野之策, 將山東以南沿海田園與房舍全數焚毀, 海岸線倒退三十里, 造成數百萬人民流離失所, 屍骸遍地. 這個海盜的兒子, 出生在日本的平戶, 在開始要懂事時被帶到福建長大. 他那時可能不知道他父親以黑吃黑的方式併吞了其他兩個培養他茁壯的同業的龐大資產, 轉而投資在流亡的南明政府, 期望能維繫未來處於不確定性很高的家族事業. 但心思搖擺的鄭芝龍, 最後上當, 降清後被挾持到北京軟禁, 鄭家在福建的基業, 也遭洗劫一空. 鄭成功在沒有憑藉下, 焚燒孺服, 開始鐵了心東併西吞, 他弑叔父以取得其兵力與資產, 以嚴酷與重賞的方式(有人說世恩威並重)對待他的將領, 同時使用前所未見, 海陸飄忽不定的兵法, 持續對東南沿海進行劫掠和打擊. 如果沒有「反清復明」這個終極目標的束縛, 也許現在的東南亞看到的是鄭氏王朝, 鄭家的子孫也許正享受著熱帶椰林風情. 但基於某些因素, 讓年輕的鄭成功身陷其中, 找不到擺脫的缺口. 也許也是因為年輕, 他忽略了人情世故, 得理不饒人, 斬殺將領毫不留情. 他沒想到, 兔死狐悲, 當這種事不斷發生, 看在大家眼裏, 產生了「表面遵從但各有異心」的要命心態. 這也造成鄭成功在入台後, 留守廈門的將領抗命不將眷屬遷移到台灣, 乃至到最後台灣缺糧而廈門方面竟「不發一船」的淒慘結果. 南明史專家朱希祖評論鄭成功 : 追溯成功賜姓之由, 全由於鴻逵(叔父)擁戴紹宗所致…書中迴護成功, 沒齒無怨, 而成功則以家產之喪亡, 殺芝莞(叔父)以洩恨, 鴻逵跳身白沙, 幸而免戮. 忘大德而不赦小過, 此施琅黃梧輩所以寧反面事仇也….至欲以小過殺其子…骨肉且不能容, 而何況乎他人, 於是眾叛親離, 反以自戕其身…成功英年得志, 局量未弘, 中道摧折, 不竟其業, 誠可惜也. 以一個重要歷史學家的身分, 這樣的評論應算是相當程度的責難. 但我覺得如果用一個 ”人”的角度來看, 這位國姓爺所作所為和極具爭議的舉止, 也許源自於某些深沉的仇恨. 在成功僅21歲時, 其父親降清, 而清兵卻大舉剿其家鄉(福建安平), 並淫其母, 其母親隨後自殺. 「 成功大恨,用夷法剖其母腹,出腸滌穢,重納之以殮。」 這是何等令人驚駭的畫面! 當中隱藏多深的怨恨? 我們姑且不論其動機是真的擁戴大明的正統, 或是有自身利益的考量, 如此反應與作法, 或許可以對鄭成功與大清勢不兩立的立場和諸多為達目的不計手段的暴戾行為作一番解釋. 然而隨著歷史的種種轉折, 這位中日混血的國姓爺被加工成民族英雄, 成為反清復明天地會的幕後的操盤手; 成為「收復台灣」, 對抗帝國主義的圖騰; 成為完全漢人觀點的「開台聖王」; 甚至連日本都拿他來當作統治台灣人民的教育範本 ( 我父親對鄭成功的印象僅止於有一個日本籍的母親 ). 在種種政治考量所加諸的光環下, 這個島嶼的真實歷史被湮沒了幾個世紀, 而鄭成功的「人性」, 卻成為殘缺不全的拼圖… ---------------------------------- 就在烏特勒支丘被攻下的五個月後, 鄭福松登樓, 拿起望遠鏡遠眺西方, 同時問左右護衛 : 有糧船來否? 時值端陽前後, 熱帶的南台灣午後, 烏黑的雲層在台江內海西北方翻滾, 傳來陣陣悶雷響聲. 那糧船, 是不會來了 ! 而已經眾叛親離的福松激動的喃喃自語 : 「自國家飄零以來, 枕戈泣血十有七年, 進退無據, 罪案日增, 今又屏跡遐荒, 遽捐人世, 忠孝兩虧, 死不瞑目….」 在稍後暴雨落下時, 福松走完人生的旅程, 溘然長逝. 福松出生的那年, 荷蘭艦隊正駛進大員, 開啟他們東西貿易的發財夢想 ; 鄭家和荷蘭人分分合合如前世冤家的糾葛38年後, 福松終於進佔大員, 毀掉荷蘭人的夢想, 同時似乎了結任務般的驟然辭世. 這構成一個神奇的巧合, 彷彿國姓爺就是出生要來和半個地球外的荷蘭人糾纏不清, 連帶也影響島嶼未來的命運. 福松不曾料想到, 他辭世不久, 承天府 ( 赤崁樓 ) 就發生刀光血影的王位爭奪事件. 奪得王位的鄭經, 在試圖光復大明失敗, 試圖想讓島嶼獨立也失敗後, 變得心灰意冷不理政事, 最後在同樣年紀過世. 福松也不曾料到在他身後島嶼所建立的東寧王朝, 最後覆滅在當初被他因細故抄家而叛變的將領施琅手中. 他更不曾料到在三百多年後, 一個叫鄭愁予的詩人在確認自己是他的後代後, 決定落戶到金門, 希望能為自己的血脈找到對等的連結. 而烏特勒支丘在完成歷史的轉折任務後, 逐漸被淡忘, 成為這個被鄭成功為了紀念自己家鄉而改名為安平鎮的居民長眠之處. 我試圖往丘頂走, 但層疊的墓塚和雜生的野草, 真的讓人很難前進. 這個丘, 幾個世紀以來, 不知埋了多少人? 我想要找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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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地生活|雲嘉南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