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時候家裡窮，爸媽在台北路邊擺個麵攤，賣一碗兩塊錢的陽春麵。大概在我四，五歲的時候，有一天看到爸爸汗流浹背，我端了一杯加鹽的開水去給爸爸喝。旁邊吃麵的客人看到了，說：女兒好孝順.

爸爸摸著我的頭說：「我這輩子就靠這個女兒了。」

這一句話，畫了一個大圈圈，把爸爸和我圈在一起了一輩子。圈圈中比較清晰的記憶，是初中高中，爸爸都騎著摩托車親自接送我上學。

在那個男生女生初相逢，情竇初開的年紀，爸爸準時停在校門口的小摩托車，是否輾碎過幾埸少男少女的夢呢？我有沒有踱腳吵鬧著，想要和同學一樣，搭公車回家呢？真的想不起來了。

記憶走到大學的時候，每天早上和爸爸牽著手從家裡走過小巷，去搭指南客運。一路上，爸爸說著他的過去，我說著我的未來。話聲綿延，也許在風中，也許在雨中，也許在心中。

有次在公車上碰到同學笑我，說沒有看過這麼大的人還和爸爸手牽手。20歲剛成熟的我，嘴角抿著一抹驕傲，我和爸爸多親啊，什麼叫做同心圓，你們懂嗎？

來美國兩年後，我把爸爸媽媽接過來，三個人住在中國城的一個小公寓中。異國無力的生活，每次碰到不如意，我總躲在沙發床上蓋著被子偷偷飲泣。幾年後爸媽告訴我，當時他們在臥房中聽著我的哭聲，又幫不上忙，心如刀割。

在他人眼中來美國享清福的爸媽，看著優異能幹的女兒在異鄉一籌莫展，除了心疼，是不是還有著自己難以說出口的心事？異國的日子，在狹兀的臥房，聽著成年女兒的哭聲，他們是否也有這屬於他們的愁緒？懷念著從小長大驀然別離的故鄉，惦記著度過青年走向初老歲月的家鄉，又要適應著完全陌生不知明天如何的異鄉。不斷轉換圓心的旅程，是否讓他們感到暈眩懊惱呢？

和爸媽親密地走了一輩子，欣喜我們十指緊扣，步伐一致。爸爸在2000手四月以86歲高齡去世，為我們的情緣畫下一個完美的句點。

2001年我第一次去大陸，因緣際會，巧遇家鄉的親人。從他們口中才知道原來爸爸告訴我的：他18歲就當小學校長；在老家出入都有兩個侍衛跟著；假冒送行跳上郵輪逃來了台灣的這些天方夜譚，居然都是真的。原來在我耳邊飄過的那些嘮叨，是一位活生生年輕人的夢和冒險，原來我並沒有真正認識爸爸，原來我們的圓是有缺口的。

今天是父親節，如果你的父親坐在你身邊，請你看著他的眼睛，問一問他生命的故事，打開心去聽一聽，請在心裡記一記。

不要像我一樣，只能看著月圓月缺，猜想著那些被我漏聽了的，爸爸的故事。

原載於世界日報家園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