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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06/09 23:38:58瀏覽2185|回應2|推薦71 | |
夢的碎片,像已經被裁剪剩下的布料,零亂卻不失本色,有些格狀,有些條紋,有些花花的,有些又帶著密密麻麻的小圓點兒,不斷昇華的視覺幻象,讓人更加分不清真實與夢境的界線。 於是,妳往靠窗的那張床望出去。外面的景色有如一座浮島。彷彿一伸手就能溫柔地撫摸它,像撫摸一隻露出肚子的貓。妳的眼睛順著島的不規則曲線游了出去,游過似乎新犁的田野,旁邊有幾棵剛植下的錐形樹木,幼小的三株,等距離排開。 是的,妳所在的地方,原來是一座農莊之海。乘著床跟著意識奔走、融解,妳也融解,變成那座飄搖不定的,島。 ※ ※ ※ 「夢總是有意義的,從來不會錯,是現實世界沒有成長到夢的正常狀態。」* ※ ※ ※ 妳於是帶著一雙島的眼睛,繼續泅泳。 她說:「我看到睡覺的人們的軀體,他們的靜止不動同樣是一種表象——心臟在他們體內輕微搏動,血液咕嘟奔流,甚至他們的夢也不是現實的,因為我能看出它的究竟是什麼:是一小片一小片搏動著的圖像。」* 不,妳看到的人們,並沒有睡覺,睡覺的是妳自己。只有在夢中清醒、四處移動的他們才是游標,上下搏動著。妳奮力地往那些「動靜」游去,只為偷窺一眼他們命運的釣絲下是否有任何可能的獵物。 妳看見自己,是那被撕裂的一個片斷,一個活餌,扭曲掙扎著。 ※ ※ ※ 好吧,妳決定不去理會那一塊遺落物,繼續游,即使游累休息的時候,也不停止肢體的擺動。 妳從來睡得不沈,一睜開眼馬上繼續游,盡量繞遠路而不是兜圈子。 有時候,妳覺得自己越游越巨大、越透明,像一個魚缸。在「我」之內有著無數生命也在奮力游動,妳知道牠們永遠也游不出妳賦予牠們的框架。游啊游,有時候又發現自己其實是在一座更巨大透明的魚缸中游著,無邊無際,有一雙眼睛高高在上,視線從未離開過自己。 「就是這個人,他了解一切,理解一切,他進入人的夢中,在那裡播種愛情和不安。這就是那個推動世界的人,彷彿世界是塊大幕布,用它遮擋了某種別的真理,難以捉摸的真理,因為那時沒有任何事物、任何事件、任何牢靠的東西支撐的真理。」* ※ ※ ※ 游動,不停地擺動,原來全是為了一口氣,為了爭一口氣、追尋愛情與真理,追尋支撐它們的那點什麼。 遠方,那一小片斷的自己,還沒有斷氣,還在持續扭動著。永遠不知道自己會吸附什麼樣的游物上鉤齧咬,然後與自己融為一個更大的餌料。而最大的受益者,當然是某個不屈不撓的漁人,終其努力不懈的一生,就要實現「釣上大魚」的夢想。 然而,妳永遠無法預知妳此生最大的游物將在何時現身。即使妳的夢比妳聰明,也明白命中注定的那條大魚,只是因為貪玩,游離了牠的舒適圈,一個不小心就深陷外面世界的圈套、坑害和重重危險之中了。 命運總等在某個地方,讓獵與被獵的命運糾纏在一起,是任誰也改變不了的生命法則。 「當夢一再重複過去發生的事件,當夢反覆咀嚼過去,把過去變成畫面,像過篩子一樣篩掉其中的含意,我便開始覺得,過去跟未來一樣永遠深不可測,永遠是個未知數。」* 妳終究會認知到獵與被獵的本質竟然是,孤獨——這個更原始的事實。除非抱持一無所求和與世無爭的態度,獵者與獵物才有邂逅的可能,才有從未知數飆升為更大的變數、或轉化為定數的那一天。 ※ ※ ※ 游過大半個宇宙海,倦游的妳,猛然發現自己其實一直是天上飄浮的一片雲。是坐在那架龐然鐵鳥狹促機座的某個乘客眼底的一幅飄移的畫。 什麼時候,妳乘坐的那張床,早已消失。四周的莊園也不見了。 夢境中那諸多女性元素的磁性游移,已被更活躍的中性物質取代。被迫消了磁的能量,回歸太虛,完成一趟沒有終極的旅程。 註:*引號內的文字皆出自2018年諾貝爾獎得主奧爾嘉.朵卡萩(Olga Tokarczuk)的著作《收集夢的剪貼簿》。(大塊文化出版) 2020/6/7 文與圖發表於更生日報副刊 http://www.ksnews.com.tw/index.php/news/contents_page/0001381895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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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創作|散文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