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6 11.17刊於北美世界日報家園 

父親的家 

            七十六歲的父親和兩位姊姊一起來美國西岸探望哥哥，順道過來東部我家小住幾天。在我這位「謝公最小偏憐女」的家中，父親絕對可以安心住下來的，因為不管大、小事，外子皆讓我作主。 

    問題是，儘管我們殷情款待，要求父親把我們的家當做他自己的家，父親的態度總是客客氣氣地。父親保持低調的態度，沈默、多禮、被動，一副當定「客人」的樣子。 

    兩個禮拜後，我們夫婦隨父親、姊姊搭機回到哥哥家中，共渡幾天假期。搭機時，父親有件隨身行李，我們三個姊妹與外子都搶著替他提，卻為父親一口回絕。因為換機的關係，這種搶行李的「鬧戲」，發生了好幾次，而每一次都在父親大人「要生氣了」的堅持下，無人有機會替他分勞！ 

    到達洛杉磯時，哥哥牽著他四歲的兒子來接機。他看見老爸手上有行李，連忙伸手去接。我們五人在旁邊偷笑，準備好好「看戲」。沒想到，老爸竟然沒有半點拒絕的意思，理所當然地把行李遞給哥哥，然後，他一掃旅途的疲憊，打破他一貫的沈默，和哥哥開始談笑風生起來。我們一行人全啞口無言地看著父親在我們的眼前脫胎換骨！ 

    哥哥直接帶我們去餐廳和嫂嫂會合。用餐時，爸爸不只話多，而且一反他在我家客氣的姿態，不停地對我們夫婦勸菜、夾菜。後來哥哥因醫院有事，中途離席。用完午餐，外子準備起身付帳，眼明手快的父親，馬上要求外子坐下，並囑咐他身邊的兒媳趕快去結帳，一副他當家做主的氣派。 

    當晚，是父親節，也是外子的生日，嫂嫂巧思地買來蛋糕，替大家慶祝。父親自己先坐好主位，反覆再三、高興地說道：「我們全家第一次這麼多人聚集在一起，真好！真好！真好！」笑得嘴都合不攏來了！ 

    其實，老爸真有點健忘！以前在台灣姊姊的家中，我們也有過幾次比這更浩大的歡聚場面呢！只不過，這一次的確是我們首次在「哥哥」家中大團圓罷了！ 

    住哥哥家那幾天，父親隨時隨地關心我們各方面的需要。他的態度和自在的神情，與先前住在我家的情形，完全兩樣！ 

    因為父親不尋常的表現與態度，我們幾個姊妹不禁跟哥哥「抱怨」說：「看來，爸爸的家，還是在他兒子的家。我們這些當女兒的，不管多努力想讓爸爸在我們各人的家中住得舒適、自在，終究抵不過他的寶貝兒子！」 

    家父應該不是個重男輕女的人，因為平時他對我們這些女兒也是百般地疼愛。我想，父親之所以和哥哥能夠這樣不分你我，來自他根深蒂固、傳統的觀念吧！也許在父親的觀念裡，女兒嫁出去，冠上夫姓後，就是別人的了；住女兒家，他是個客人而已。兒子則大大不同了。兒子的姓，是他傳下來的，坐、立皆不改姓。兒子是娶媳婦、養家活口的人，是他本家傳宗接代的人。兒子一輩子都是兒子；住兒子家，他光明正大；回到兒子的家，他才覺得回到自己的「家」。 

    父親的作為和他平時處事的原則是前後矛盾的，因為，他對嫂嫂和她娘家的人一向熱情、大方，沒有內外之分；他總是歡迎嫂嫂娘家的人隨時來哥哥家住的，對嫂嫂也如同他待自己的女兒一般。 

    父親一直是個好父親，疼愛每一個子女。他更是個好岳父、好公公，女兒、女婿，兒子、媳婦間有了爭論，他總先責怪自己教導子女無方。父親一生慈愛、正直、無私，令人敬佩！讓我百思不解的是，為何他依然保持那種老式、落伍的想法，並以行動來表示，只有住在他兒子的家，才像回到他自己的家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