烽火餘生_往事淚
母親帶我,民國36年來台,找到戰爭失聯的父親。我在福州只讀私塾,國台語不懂。16歲大,其實很小漢。父親日據時代,在台灣當『華僑』,是三等國民。
父親是建築小包工,一天帶剛來台不久的我去永和鄉,幫忙工人撤模板。我的便當,放老闆廚房蒸熱。中午拿便當吃飯時候,一個美麗的下女姊姊(台灣早期都叫女傭人:下女)。放一塊雞肉在便當內,對我笑笑,意思送我吃。
但是她為什麼在廁所尿尿,也在裡面邊整褲邊對我招手進去呢?
直到幾年後,我西螺讀書放假回家,母親要我帶她去和平西路平交道附近,找台灣海峽船難漂流到廣東省汕頭市,幫助大家包括我母子船費,轉船來台的恩人_林啟官伯伯。
啟官伯做木材行,為還沒找到親人的幾十個共患難男女難友,特地在空地蓋一鐵皮屋工廠_為他們開織布廠,度日子。
不可能加蓋夫妻房,所以丈夫與妻子都分開去睡男統床與女統床_一天依彪與妻子吵吵鬧鬧,啟官伯聽到,問吵什麼?
依彪嫂說,依彪常常要拉他進廁所...,不進去就打她罵她。
啟官伯說依彪不對,要一個一個進廁所,那有一次兩個人同進廁所的?大家偷偷捂嘴笑,啟官伯不知道丈夫的需要。
那時候我比較『懂』,想起下女姊姊要我去廁所:做『什麼』了。
啟官伯走路一拐一拐,他的腳是被日本憲兵隊當『支那私擺』(中國間諜)打跛腳的。憲兵隊以自來水管插入喉嚨,打開馬達灌水‧肚皮灌鼓起來,人在肚皮上跳舞踩踏_水又吐出來;再灌水…折磨昏死幾次,丟棄垃圾堆,準備槍斃。
啟官伯帶母親與我,在客廳說這段經過給我們聽的目的是,想探聽誰知道救他一命的恩人_冠欲弟。幫忙他找救命恩人。
冠欲弟?
伯父名字叫_張冠欲。
母親問啟官伯:『冠欲弟是你恩人的名字嗎?』
啟官伯說:『冠欲弟不是名字,因為他哥哥比較有名,他是張冠欲弟弟,所以大家都叫他冠欲弟,不知道他的真實名字…』。
母親指著我,說:『孩子的伯父叫張冠欲……』。
啟官伯眼睛睜大大看我:『像!像!~~』。
啟官伯不理我們,跑去大呼小叫:『快!你們都來!』
後面跑出七八個男女,啟官伯自己向母親邊跪邊叫家人:『跪下~~大恩人的~~』。
母親幾乎同時間跪下,我也跪下。母親含淚說:『啟官伯啊~~不可以啊!你是我母子的大恩人啊!』
幾十個布廠難民朋友,不知道什麼時候在圍觀我們,他們也淚流滿面,把我們扶起來。
啟官伯馬上叫妻兒,叫三部三輪車,同我們趕到赤峰街…。
父親_張冠雄,日據時代朋友都叫他『冠欲弟』而不名。伯父民國25年,二戰爆發前,日本把『支那人』幾乎都趕回去時被驅逐回福州。
父親很多日本朋友,拜託其中一個叫『務本』的把啟官伯展轉偷出來,救了一命。
父親與務本各愛其國,親如兄弟,經常把酒言歡。但談國家事,就擲杯翻臉而散。不久又杯酒高歌,再不歡而散。
一天,務本全家洗澡換新衣裳。把收音機供在案上高處_全家人肅然起敬站立,等聽天皇宣佈好消息_那是父親的壞消息,一定日本軍又大勝利。
父親發現路上日本人,怎麼垂頭喪氣?父親去現在南京東路務本宿舍看看_怎麼一家人抱成一團,嚎啕大哭呢?父親聽到街道上台灣人說日本投降囉…‧
父親的感覺是又高興,又有莫名的什麼失落感。為國家勝利喜,卻捨不得摯友痛不欲生的悲悽。想進屋裡安慰務本,走幾步就回頭。
被日本人欺負過的台灣人,要衝進去打務本家人,父親阻擋不住,說:『我是中國人,…』。父親自嘲笑,莫名其妙冒出來的臨時話,竟然能嚇阻人。
務本回日本前,要把四百坪大宿舍送父親,父親不接受。務本妻子罵父親:『你是什麼兄弟?我對你們兩個,都一樣看待,今天一走,是不再回頭,這房子你不要?…算什麼兄弟?…』說著悲哭不已。
父親保護他一家人到基隆港口,船上務本家人,岸上父親,彼此猛揮不再見的再見手,淚糊了眼睛,濛濛中彼此永別‧
我想起父親往事..........很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