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十三歲當學徒__學木匠

當學徒先學燒菜煮飯、洗衣服。老闆娘很疼我，原因是我很勤勞；其實餓怕了，只要有飯吃，什麼苦都不怕。福州市「病吐瀉」（霍亂）到處流行，兩人抬的四片薄薄木板棺材，大街小巷抬過去、抬過來，沒有一天不碰到幾個的。媽媽教我遇到時候，要捏著鼻子躲開，說會「過人」（會傳染）。

福州大橋上常常有活不下去的人跳水自殺。一天老闆娘買東西回來，說昨晚橋上一家五口跳江自殺，聽圍觀的人說，昨晚他們賣了家當，買很多一輩子未曾吃過的大魚大肉，全家「吃尾頓」（吃終餐）後，夫婦倆帶三個小孩，一個一個向橋下丟，然後自己倆翻上橋欄杆擁抱著，說「孩子！等一等…」，說著也跳下去。

老闆娘說著說著滿臉淚汪汪，七八個師傅感同身受，唉聲嘆氣不已。

一次我閩江岸邊，挑水挑回「屎塊」 大橋下面閩江水，是沿岸大部份居民食用水，我十三歲，個子矮小，扁擔繩索繫水桶耳，放在肩膀上，桶底盤還沒離地面，走不了。小腦筋一轉，乾脆不用繩索，直接把扁擔穿過水桶耳，挑起來桶底就不會拖磨地面。到江邊差不多有台北市龍山寺到淡水河遠，其中一段是斜坡，下去倒好，上坡就一步一晃，腳步不穩雙腳發抖，力氣用久，加上兩桶水重量，只好一步一停，掙扎到家時，水都晃掉一半，每天約挑十擔，不知苦楚，只要有飯吃，就滿足得不得了。肚子餓起來多難過啊，胃會痛、心會慌、手腳無力、頭暈目眩苦不堪言。


早晨五點開店面，作早餐、倒尿桶、洗衣服、挑水…這都難不倒我，只要有飯吃，心滿意足了。有一次被一個師傅打一巴掌：「你把屎塊都挑回來，你去水缸看看！」他拉我去看，但缸裡沒有屎塊，他不但不道歉，還叫我以後小心點；小什麼心？根本就沒有嘛。後來老闆娘告訴我，很多人的糞便倒在江裡，挑水時，先用水桶在水面滾轉一下，驅散水面穢物，就不會撈到屎塊。後來知道老闆娘趁我被罵時，把水缸屎塊舀出來倒掉的。（老闆娘的恩永記心中，每次返鄉探親，都去那地方找老闆娘，也問好多人，事隔四五十年，連店都找不到，老闆娘還在嗎？好想念她。）

我差點成了「水鬼」：一次就照老闆娘教的方法，水桶先在滾滾水面旋轉幾次，這次湊巧碰到江水退潮而流動快速，水流旋渦嘩嘩作響，水桶一放下去，水灌進桶裡，我被水桶拉下河裡，心想完了，沿著岸邊向下游沖走，我抓住岸邊石頭也抓不住，又抓一堆草欉，水太急驟，草欉連根拔掉，再向下游沖去，迷迷糊糊中有人拉我的衣領，拖上岸邊，原來是幾個洗衣嬸嬸救了我。還沒有謝人家，卻先哭哭啼啼：「我水桶沖走了！」嬸嬸們叫我趕快回家換乾衣物，會害風寒的。

老闆娘知道我水鬼沒當成，安慰說：「好啦，趕快換衣服，吃飯後再說。」

再說？說什麼？難道不要我了？肚子餓得慌就是吃不下，老闆娘手拿一包破衣服催促快吃，大概不要我了。我好心酸，又要挨餓了。只吃一碗就準備洗碗。

老闆娘說：「不要洗了，這衣服、和錢給你…」。

我要問老闆娘為什麼不要我？老闆娘說：「趕快回去吧，你媽病很重…」。

一聽媽病重，沒拿衣服、錢，拔腿就跑，我邊哭邊跑，沒有媽媽我怎麼辦！從福州店鋪跑到「彎邊角」碼頭，好幾個鐘頭，眼看小船已經離岸五六尺遠，想都沒想，跳水追船，把船老大嚇一跳，用竹竿叫我抓住，拉上船還被罵一頓。

心急偏船又慢，好不容易船一靠岸南通岸，就跳上去繼續跑，快到家後門前，可怕的「媽！媽！」哭叫聲把媽媽嚇住：

「你怎麼回來？」媽媽在梳理剛洗過的長髮，「媽！妳不是生病了嗎？」
「已好多了…」。抱住媽，沒哭只是流淚，還好媽沒事，如果媽病死了，我活著有什麼意義？沒機會讓媽過好日子，是我最難過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