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化，小自一個人的知識水平，學識素養，大至一個國家，民族知性演繹的薪火傳承，中華民族五千年的歷史文化，如果沒有傳承，沒有發揚，這文明就熄滅了。長久以來，就是靠像三姐林文月和董陽孜女士這樣的人，一直在默默耕耘，才使我們的文化，有一個燦爛的明天。

    　四月廿一日，一個週六的下午，戰哥和我偕詠心獲邀至華山文創區參加一項重要的頒獎典禮，那是我們的三表姐林文月教授和書法家董陽孜女士同 獲行政院「文化獎」。三姐著作等身，她的個子嬌小，她的作品，如果一本一本疊起來，恐怕比她人還高。她的國學扎實，一路從台大中文系唸起，後又進入中文研 究所。畢業後在中文系任教，一直到退休。她對六朝文學有特別研究，更有專著探討謝靈運的詩文。那些年代戰亂頻繁，政局不安，所以六朝詩人偏重玄學，避談政 治，注重個人生命的自我探索，它的多樣性成為後世不同文學發展的源頭，宋初由玄言詩轉向山水詩，元嘉詩人謝靈運是大力寫作山水詩的第一人，山水詩豐富了詩 歌的表現技巧。晉宋易代之際，陶淵明開創田園詩，更將漢魏古詩帶入純熟的境地。他的自然，對後世文學發展產生巨大的影響。三姐出生在上海日租界，就讀日本 小學，因此她的啟蒙語言是日文。也許這使她的散文有日本文學的細膩綿密，也有受六朝詩文影響的清暢醇厚，描寫自然環境的壯闊無涯，字裡行間更充滿了溫暖與 智慧。六朝如夢，但三姐卻在夢境外論述那近四百年的有情世界。

    　她早年曾翻譯許多世界名著，包括「基督山恩仇記」等陪伴青少年學子成長的讀物。卅六歲時，得到國科會的獎助，去京都大學研究人文科學一 年。那時台日的往返並沒有今天這樣便利，她對家人的思念，使她曾經回家省親一次，而豫倫姐夫也帶著兩個孩子去探望她一次。回國後，出版她陸續寫成的「京都 一年」。書中，她寫出獨自一人在異鄉的寂寞淒涼，「終日悽悽惶惶，不知所措」，「異國的黑夜那樣漫長，我把自己鎖在房裡，面頰上的淚痕總是冰涼涼的，為了 消磨獨處的無聊，我取出稿紙，弄筆自娛。」在這種情況下，三姐用心寫下旅居京都的一人一物、一草一木、一花一樹，憑心而論，「京都一年」是我所讀過的旅遊 文字中，最詳盡、最精緻的，包含的層次無遠弗屆。除了京都及附近郊區各個名勝古蹟，她也詳細記載每一處的文化背景及淵源，可以直溯到唐代。未讀此書前，我 無法欣賞日本和服的美麗，更不了解為何穿這種衣服會踏出小碎步。但讀三姐的書並看她著和服的照片，才能夠從另一個角度去看待這一切。

    　總之，這本書等於是日本文化的縮影，對於了解日本，極具價值。

    　後來，三姐在日本雜誌上定期發表日文隨筆，相信在京都一年的經驗，對她影響深遠。

    　遲來的祝福與榮耀

    　一九七二年，三姐著手翻譯艱深的日本古典文學名著平安時代的「源氏物語」。紫式部「源氏物語」，受到「長恨歌」很大的影響。特別是首帖 「桐壺」最為明顯。她用五年半的時間，把它譯為中文。「源氏物語」的英譯，九十多年前即已問世，記得六四年我去美國讀書，在圖書館打工，分類各種東方作 品，那時就看過「源氏物語」英譯的幻燈片（The Tale of Genji），其中人物與事物的交待，特別繁雜的宮廷背景，使我眼花撩亂，幾乎看不下去。除了英文，還有德文、法文的譯本。三姐是第二位把它譯成中文的 人，第一位是豐子愷，在一九六五年文化大革命爆發前定稿，可能因為後來的動亂，並未出版。三姐是第一位把「源氏物語」全部譯成中文，並於一九七八年將它在 台灣出版的人，真可謂勞苦功高，名留千古。

    　三姐的散文集太多，講不完。其中有一本「飲膳札記」，非常令人津津樂道，三姐用詳細而不繁贅，溫暖而流暢的文字，把她拿手的菜餚，一一道來，娓娓生動。她做菜，像用愛心在處理藝術品。這使我深覺汗顏，幾十年主婦做下來，竟燒不出幾道菜，更惶論教給別人。

    　她寫的「青山青史」，雖未收入得獎作品，但是「天下文化」出版的「百年仰望」──由二十位名人敘述心目中的民國人物，其中包括先祖父雅堂 先生，就是根據三姐的這本「青山青史」，雖然是傳記文，但卻情感真摯，行雲流水般的文筆刻劃出栩栩如生的雅堂先生及其平生事蹟。讀之令人低迴不已。三姐真 不愧是雅堂先生唯一見到的孫女。

    　三姐自台大退休後，獲台大聘為榮譽教授，並曾擔任美國史丹福大學、加州大學柏克萊分校、捷克查爾斯大學等的客座教授。她的作品曾被譯成英文、日文，她在台大關於六朝及謝靈運的教材更被譯成捷克文。

    　三姐以前得過許多國內外的藝文獎，但政府的「文化獎」卻是今年才得到。在她前面，卅屆已經過去了，這是第卅一屆。真要感謝今年的主辦單位 和評審，慧眼獨具，給三姐這項榮譽和肯定，使我們這些家人，與有榮焉。三姐雖然看起來健康、年輕、美麗，但她明年即將八十歲。這個獎對她而言，可說是遲來 的祝福。三姐是個充滿愛心又樂觀的人，興致勃勃的不遠萬里從美國飛回來領這個獎，並配合它的各項活動，忙得連吃頓飯的時間都抽不出來。她的謙和隨意，真使 我們益發敬佩。

    　默默耕耘的使命者

    　默默耕耘的使命者

    　而參加「文化獎」頒獎典禮，竟使我想起許多有關文化的事。

    　文化，小自一個人的知識水平，學識素養，大至一個國家，民族知性演繹的薪火傳承，中華民族五千年的歷史文化，如果沒有傳承，沒有發揚，這 文明就熄滅了。長久以來，就是靠像三姐和董陽孜女士這樣的人，一直在默默耕耘，才使我們的文化，有一個燦爛的明天。所以有別於其他獎目，「文化獎」是一個 最需要像這次一樣有審慎的研究，和隆重頒發的項目。

    　四月初，曾到日本一遊，看到許多地方，如今回想起來，不禁感慨萬千。東京真是一個有規模的都市，但它的規模並非一蹴便及的。它原來也有許 多古舊、殘破的部份，糾纏著數不盡的金錢、利益和文化古蹟認定的問題。要更新，也是克服了千難萬難。最早的是新宿的重建，其次是六本木的整頓，最新的是丸 之內的都更。我們在丸之內漫步，那一大片遼闊的土地，全蓋成一幢幢明亮、美觀、清潔的高樓。不僅整個東京市容改觀，更做到地盡其用。日本人非常重視文化古 蹟的保存，但他們也要考量土地價值的利用。譬如在一九一九年，美國著名的建築大師弗蘭克．羅萊特（Frank Lloyd Wright）蓋的帝國飯店，約四、五層高，就是現今新帝國飯店的前廊，在第一次東京大地震時，所有建築物都倒了，只有弗蘭克．羅萊特設計的帝國飯店分毫 無損，確實是值得保存的古蹟。所以日本人將它原封不動的搬到現今名古屋的明治村，以茲永久保存，而移走的空地上則於一九八三年蓋起如今這個新帝國飯店卅餘 層的高樓。

    　台北也有許多這樣的地方，如曾為煙廠、樟腦工廠等的保留區，如能經過國際文物保存鑒定公司的認定，確有保留的價值，那也可以效法日本甚或 埃及的阿布辛貝神殿，把它們移到別處，使得台北這些寸土寸金的黃金地段，不僅可以作更有價值的開發及用途，並使大台北展現嶄新的都會風貌。

    　文化從儀容做起

    　好久以來，我覺得社會的價值觀，每下愈況，儀容禮節，往往愈不受重視。每次到國家兩廳院，或參加一些典禮，大多數人都穿得隨意，牛仔褲配 球鞋，比比皆是。但在國外，並不是這樣。就拿最近的香港來說吧！戰哥曾在香港得過二次榮譽學位，分別是在香港中文大學和香港城市大學，典禮非常隆重，且舉 辦許多相關的活動，每個活動請柬上都註明「服裝：正式」。去年十一月香港城市大學頒了四個榮譽學位，除了戰哥、另一位是美國普林斯頓大學數學系教授約翰． 納許（John Nash），他曾獲諾貝爾經濟學獎，好萊塢拍攝的電影「美麗境界」（Beautiful Mind）就是敘述他平生的故事。這部影片曾得奧斯卡最佳影片。納許教授及夫人都八十多歲了，依然彬彬有禮，困擾他大半生的精神病已被控制。老先生著深咖 啡色西裝，納許太太穿一身灰色套裝，配上小小的白珠耳環及別針，毫不張揚，卻顯得樸素，優雅而得體。頒榮譽獎和社會科學院的畢業典禮同時舉行。那些年輕的 孩子們，男生在學士服下穿西裝，女生穿短短的洋裝，活潑大方而正式，讓人感受到這個典禮對他們的重要和意義。

    　在台灣，以前學校的老師會教學生儀容的基本禮節，但「尊師重道」，好像已是過去的事。也許正如曾國藩所說：「風俗之厚薄奚自乎？自乎一二 人之心之所嚮而已。」「道」已不再，這一二人，可說是社會上一般的公眾人物吧！台灣夏天熱，西裝不舒服，但以前都穿「青年裝」，經國先生不是經常穿它嗎？ 不但整潔清爽，更表示對自己職務的尊重。我也不忘永遠的申學庸老師、郭婉容前部長、劉憶如部長、葉金鳳前部長、林澄枝前主委、李紀珠教授等等，在國家大典 上一身裙裝的倩影。休閒服飾留到平時或家居或週末吧！希望有一天，台灣能躋身於「富而好禮」的社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