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棄疾看青山,猶見自己。辛棄疾的青山,嫵媚多情;青山的眼底,也祇能是辛棄疾了。然而,不論是青山,還是詩人,都讓世人給了牛羊、給了塵與土,作邊飾、作陪嫁去了,湮沒其鬱鬱葱葱的好山、好水、好人情;祇能,在水天一色的荒古高原,在沙哈拉大漠的罕見人煙裡,思憶這曾經也有葡萄美酒,也能將進酒的狂也好、狷也好,性格掛帥、卻總被風吹去的──極易被銷毁的人物。真的,你沒能小看古時候的文人。文人,是你對他們的稱詞,他們一點都不書生、都不弱質。他們參天與地、干天與地,照顧──你的家門老小、你的左右鄰人,你的屋宅院落、你的起居行走;還有,落日大旗、蕭蕭馬鳴,少年執繮、老驥請纓。他們的思力,需要牛的四個大胃;他們的為與不為,需要一個硬頸、一把刀;若你願意,請幫忙揹上日和月。是的,你誤會了,真的誤會了。他們沒理由顯弱、沒時間顯弱;他們的生命,廿四小時上崗中。全是實彈、全裝備。反是你,有喝茶時間,有夜遊時間;更有,評點他人是巨人、是小卒的時間。要否?評點一回,辛大詞人的「情與貌,略相似」的背後,是女子,抑或大丈夫?……
註:辛棄疾〈賀新郎〉:「甚矣吾衰矣!悵平生,交遊零落,只今餘幾?白髮空垂三千丈,一笑人間萬事。問何物,能令公喜?我見青山多嫵媚,料青山見我應如是。情與貌,略相似。 一尊搔首東窗裡,想淵明、停雲詩就,此時風味。江左沉酣求名者,豈識濁醪妙理。回首叫、雲飛風起。不恨古人吾不見,恨古人不見吾狂耳。知我者,二三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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