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7-07-01

剛來到馬德里的那年夏天，第一次聽到被叫 「 起泥打 」時。那是我自個兒一人走在路上，迎面而來一個年輕男人，走過我旁邊時，我聽到他幾乎是以氣音吐出一句「起泥打 ~guapa~ 」。感覺一陣冷風刷過皮膚，雞皮疙瘩掉滿地。

起泥打： CHINITA ，也就是小中國女人的意思。這可不是西班牙文法中縮小詞那般親切的意思，而是帶有輕蔑、輕視、輕薄語氣的稱呼，我很討厭西人這麼稱呼我們，有個台灣移民在這兒的朋友說，她另一個女性台灣朋友有次遇到一個西老男對她叫起泥打，那位真可稱為我們台灣小辣椒的女孩就看著那老男的褲襠說：「你是不是少了什麼東西？」。這個問題很棒，但我倒是覺得應該看著他們的腦袋問，因為他們缺的不是生殖器，是腦子。

當我以為只有奇怪的男人會給我來這付死德性的時候，有一次我打電話去給熱情房東太太，是她女兒接的，三十幾歲一個孩子的媽，她在話筒旁邊大叫她媽「那個起泥打打來！」，從此我對她女兒就徹底改觀了，原來又是一個沒教養的。又一次，我跟我妹在那個旅遊書都會介紹的「火腿博物館」　吃 tapas 喝啤酒的時候，人山人海一片吵雜聲當中，我的耳朵就像雷達般捕捉到有人在說「起泥打」，我轉過頭去，兩點鐘方向有一對老夫妻，那個老太婆看著我們這裡不知在跟她旁邊的老頭嘰嘰咕咕什麼，我就大叫：「我最討厭人家說 CHINITA ！」他們有沒有聽到，我無所謂。再一次，我坐在公車上，馬德里的公車座位約有三排十個座位是對坐的，我坐在最後一排，我前面的前面那排面對我的座位上，坐著一對老夫妻，也是那個女的不知向她先生小聲說什麼，但我就聽到她說「 CHINITA 」，我眼睛睜大瞪著她，但嘴角帶著詭異高傲的淺笑，我向她輕輕點個頭，她的表情就是有點驚訝我聽得懂的樣子，她臉上閃過一抹不好意思的色彩，我就這樣看著她，到站了，我下車。

同樣也是五年前，我與一位台灣男性友人在連鎖餐廳 VIPS 吃中飯，在他背後五公尺處，坐著兩個中年婦女，面對我的那個女人，用她兩手的食指，就像很典型不懂事的洋鬼子，拉住她兩支眼睛的外側往外拉，我當時告訴自己是我看錯了，不要想太多，但現在想起來，我其實很想也運用我的手指，比中指給那個沒教養的野人看。這種你以為只有小孩子會作的幼稚事情，在這裡其實男女老少都會。

有次在南部 Cordoba ，蹦蹦跳跳青春期的感覺腦子還沒長完全卻又破壞力超強的那種青少年，對著我跟我妹大叫 「 摳你雞挖 」 ，就算是我們是日本人，也感覺不到一絲友善。在路上被西班牙人大叫說摳你雞挖不知道幾次了，也有人在路上發傳單會對你說 「 你好 」 。總之對這些歐洲人來說，亞洲人大概就只有中國人跟日本人兩種。喔，應該不只，有一次在學校有兩個男的，手上還拿著巧克力 palmera 餅邊吃著從後面追上來問我： 「你是不是韓國人？」那正是世界盃在亞洲舉行，歐洲各國勁旅被韓國人作弊幹掉的那一年，我說我不是，我從台灣來的，你覺得我們很像，但我們不一樣的。那兩人聽了眼睛發直望向遠方，可能是在想 「Taiwan?那是什麼啊?」。 我想像要是我說我是韓國人，不知是否當場就會被打。這兩個人可能還算是有點理性，我聽過我以前學生講，他們在北部的 Pamplona ，被認為是韓國人，走在路上都被青少年辱罵，他們住宿家庭的媽媽挺身而出說他們不是韓國人，可這也讓我想到，那如果他們是韓國人呢？那就被罵沒關係嗎？還有，有學弟妹一群人來西旅遊，坐在船上還是車上我不記得了，一旁的西班牙青少年站起來大罵說「我不要坐在韓國人旁邊！」，學弟回說我們不是韓國人，人家才不領情，回一句「都一樣！」，就頭也不回的走了。

以前沒到西班牙來時，也不是沒去過其他國家，但從沒這麼長住過，體驗也不可能太深刻。出來之前，我對在台灣的外國人，儘管是不認識的，我都很樂意主動伸出援手，會為他們著想一個人在異鄉不容易。但到了西班牙，看過、聽過、經過了許許多多，我不是聖人，我不會以德報怨這一套，雖說我不至於主動對他們壞，遇到需要幫助的人我也不會視而不見，但說真的那種熱情已經幾乎完全被澆熄，這一切都要謝謝那些叫我 CHINITA 的西班牙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