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娜二十七年前嫁到英國去，多年來為我駐英某單位工作。女兒名叫瑪麗亞，去美國哈佛大學攻讀醫學。田娜的夫婿Williams原是倫敦的醫生，但於十幾年前因故離開醫院，就從未再作事。現每日喝酒為生，悠在悠在。田娜結婚後，全家的生計都落在她身上，她也沒有什麼怨言，充分表現中國傳統婦女的美德，相安無事，只是愛在辦公室或對國內的親戚朋友，炫耀自己是英國人，似乎怕別人忘記她是高人一等的英國國籍華人，口口聲聲，我們英國人怎麼樣。偶爾聽起來，會有點刺耳而已。

今年一月初，偕同她的女兒回來台灣看病。第一個禮拜帶她的女兒拜訪親友，並遊台北附近的名勝古蹟，瑪麗亞就趕回美國上課。她則開始作各種高科技的全身檢查。

依照醫院的規定，三天不得吃用高纖維食物，準備做胃鏡檢察時接到女兒的第一封電子信如后︰

媽，我好高興回到妳的國家，並跟妳的親友見面。最欣喜的是發現妳的將來會很快樂，也相信妳會有享受不盡的退休好日子。假如我是妳的話，會馬上回台灣定居，不再回英國去。

媽，世界上恐怕只有我知道妳在英國的寂寞和痛苦。表面上，妳是英國人，但沒有講清楚妳是英國低層，沒有什麼尊嚴的英國人。

買東西都是買最便宜的，用的是已經不流行的清倉貨，電子消費品都很難找到零件的老掉牙產品。如妳搬回台灣，妳可以買到各種叫英美人士目瞪口呆，最新式的3G或4G電子產品，又買得起第一流款式的新流行衣物。我將來畢業一定要搬到那兒去住。

媽，妳忘掉了嗎？在社會階級很明顯的英國，妳有什麼朋友？當地的英國人有哪幾個看得起妳？誰會真心跟妳交朋友，誰認同妳？大家心裡應該也很了解，連黑人、印度和巴基斯坦人都藐視我們華人，只是沒有說出來而已。

再說，Williams家族在英國也是默默無聞的鄉下人，除他外，又有他的哪個親戚跟妳來往？誰把妳當人看呢？醒過來吧！媽，設法留下來，相信妳在台灣會找到生活的樂趣。

我愛妳

瑪麗亞

田娜看完信後，怒髮衝冠，立刻回她女兒一封信，認為她女兒瘋了，自己犧牲那麼大，只為移民英國；自此以後，除兄弟姊妹已經來英外，子孫也都將成為世界第一流的國民，怎可能再走回頭路呢？她的女兒也立即回她第二封信如下︰

媽，別生氣，我只是把心裡的真話告訴妳而已。像妳這次來台灣看病，如在倫敦的話，還要再等幾個月或是一年以後才會輪到妳呢。還有妳去國多年，只在回台灣的那麼一個月繳納健保費，就享有全民健保的全部權利，這種情形在英國可能嗎？

我在進小學的時候，妳常指導我做習題，我還以為妳的英語不錯。三年級以後，發覺妳的英語實在不通，以妳的英語程度上市場買菜還差不多；要在倫敦真槍真刀找工作，老實說，除了妳們台灣的辦公室，或去做保母，恐怕沒有其他的人會給妳機會的。我真地認為妳還是不適合住在英國的外國人呀。

我在信上說的都是實話，請妳再好好想想，我們再討論好嗎？

瑪麗亞

田娜聽到非常溫柔多禮，又會讀書，也逆來順受的乖女兒，突然意外的強烈要求她該放棄英國的一切回台灣，感到怒不可遏，全身發抖，尤其說到她英國身份的榮耀為二等公民時，幾乎恨不得痛打她一頓消氣。決定暫時不回她女兒的信，等她懺悔再說。

田娜在做完她的體檢以後又收到她女兒的第三封信如下︰

媽，檢查結束了吧？希望一切都好。

很抱歉，對妳的將來話說得太多，使妳不高興，請原諒。我因為一時高興，希望為妳的長期問題表示意見，卻令妳非常不快，真是意料之外。

妳有沒有忘記我開始上小學的時候，不知為了什麼事在客廳哭泣，結果和妳一起被Williams趕出屋外，他根本沒有把我當做他的女兒。從那時開始，我也下定決心不再叫他爸爸；他也不在乎，妳呢？繼續作他的免費僕人為他服務。他則除喝酒外誰也不理，生活還有什麼樂趣？妳迷戀倫敦的什麼？妳幾十年的委屈為的是什麼？追求的生活就是這樣二等公民的待遇嗎？

一個人在任何社會都要對那個社會有貢獻，才站得住腳，也才會受別人的尊敬。我看不出妳對Williams的服務外，還對英國會有什麼貢獻。Willliams是廢人一個，也是英國社會的寄生蟲，英國人有誰會看重妳服務呢？

我話說到此為止，從此不再跟妳討論這個問題，請妳自己決定妳的將來。我則要好好的讀書，教會已經決定繼續支持我讀完研究所，我會努力不使他們失望。學成後，我非常的確定要到台灣服務，永遠住在那個美麗的寶島，也許我們還有機會在那兒再見面，請多珍重。

媽，我愛妳。

瑪麗亞

田娜拿著印出來的電子信，流著淚，回憶著二十幾年來的辛酸與委屈，究竟自己該何去何從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