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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3/12/12 17:38:59瀏覽6286|回應8|推薦44 | |
味蕾也有鄉愁,只是這裡的「鄉」指的並不是自己出生的故鄉,但「愁」是確確實實的。 我也只不過在舊金山住了一年半,充其量也只是雪泥鴻爪,怎麼就把這裡當成自己的故鄉了呢?其實我也是在十多年後的再重逢,才確定兩件事,一件事是舊金山是我的故鄉,另一件事就是在這座泱泱大城稱她為「故鄉」的人都不是這裡的原鄉「客」與異鄉「人」。我永遠都記得第一次來到舊金山,晚間十點步出機場,拎著一只皮箱,狠下心來坐計程車到Gery Blvd.33街的民宿,抵達現場按下門鈴,出來接待的華人屋主卻毫無憐憫之心的說: 「本日房間已全部租滿,請另尋地點。」 就在她關上房門後,我對這個城市除了心頭上突被澆熄的那股熱血,就僅剩無助與失望。但也是從那一刻起,我學會了一件事,就是凡事只能靠自己。 十多年後,我帶著一群師奶重回舊金山,重新導覽著這座城市,很多回憶與酸楚湧上心頭,舊金山的整體城市樣貌一點改變都沒有,這使得我心裡的情緒堆疊的更高,因為在這個記憶鮮明的街口、在那個路人轉身的角落,處處都存在著我的回憶,回憶在腦海裡是甜的,可到了心頭就酸了。 講到味蕾的鄉愁,我還是用上了「愁」這個字,「愁」對我來說有很多的意涵,要我說對舊金山最懷念的味蕾記憶,其實只有二個,一個是中國城賣的「白糖糕」,另一個就是漁人碼頭的「鄧格內斯蟹」。中國城的白糖糕是源自廣東的一道甜點,做法就是將米磨粉後加入熱白糖水攪勻後靜置,之後再加入酵母炊蒸而成,晶瑩剔透的外表,入口清香而彈牙,白糖糕樸素的厲害,絕對不是什麼曠世名點,不過就是因為它樸素,價格親民,在我還是這裡窮學生的時侯,每個星期我都會進中國城採買當週的食材,中午的便當常常很簡單,我最拿手的菜其實就是馬鈴薯泥加義大利肉醬周邊再點綴一些西蘭花菜或是豌豆,不然就是培根加熱狗,有時有變化點會做蕃茄醬蛋包飯,不管菜色如何,我都盡量做到我自己認為的營養均衡,有時中午自己沒做便當,奢侈一點就會在中國城的廣東餐館買Combo Box,就是白飯便當任選三道菜2.99美金那種,美國便當的Size通常份量相當足夠,一個Combo Box的便當可以供二個大男生吃,我常是和同是台灣來的同學二人分享一個便當的,然後只要每次有機會點這種便當時我就會加點一塊白糖糕,原因並不是因為它好吃,而是因為它便宜,當時一大塊只要美金一塊錢。如今這塊「白糖糕」變成我的鄉愁了,常常在距離近萬公里的太平洋彼端想起這個滋味。 快到漁人碼頭之前我向團友推薦了這裡的二道名產,一個是酸麵包蛤蜊濃湯,另一個則是鄧格內斯蟹(Dungeness Crab),我告訴團友,每年11月到隔年2月是鄧格內斯蟹的盛產期,各位很幸運,剛好搭上盛產的末班車,還是有機會品嚐到這道人間美味。鄧格內斯蟹是盛產於阿拉斯加到加州太平洋沿岸的一種鹹水蟹,體型碩大,最大可以到25公分長,重達1公斤以上,銷售時以磅計價,每隻平均售價在15美元左右,數十年來價格皆是如此,這種蟹和我們每年在台灣期待的秋蟹不一樣,台灣的秋蟹是品嚐那讓人銷魂的蟹黃,而鄧格內斯蟹則是品嚐其鮮美細緻的蟹肉,而且蟹肉之豐富肥美絶對不會讓人失望,這種蟹的最佳品嚐方法不是繁複的料理方式,而是直接水煮後上桌,在漁人碼頭的大招牌前有一整排海鮮店,盛產期時對外的攤位上躺滿了一隻隻碩大肥美,等待饕客青睞的螃蟹,饕客點了後過磅確認價格後,店家就會開始現場表演一場敲擊秀,首先將蟹殼剝開來,身體對切成二半,去除不能食用的蟹肺及鰓後,剪下四對大腳一對螯,然後用一根特殊的敲擊棒預先將蟹殼敲破,盛裝在紙盒裡面,放上檸檬及海鮮醬即大功告成。 在這裡放了團友們自由活動後,我有了自己的時間,我開始尋找自己的味蕾鄉愁,我加快腳步尋找一家紀念品店,我並不是急著要購買紀念品,而是在找一種裡頭包著蟲屍的棒棒糖,我曾在這裡買過一款棒棒糖,透明長方型的糖菓裡頭包著蠍子或者麵包蟲,這種糖菓有著各式各樣的顏色,大部份是龍舌蘭口味,不過在快速跑遍了各家店後留下了遺憾。接著則加快腳步前往大招牌旁的螃蟹攤,我要在有限的三十分鐘內找回對舊金山遺失十多年的回憶,那裡有位翹鬍子老爹,當時他是這裡的活招牌,翹翹的白鬍子,每當有客人點螃蟹時,他有韻律及手舞足蹈的敲螃蟹殼方式總吸引了來往的饕客旅人,不過到了現場,就算我望穿秋水還是看不到翹鬍子老爹,倒是後來在紅白遊艇碼頭旁的紀念品店發現了翹鬍子老爹的明信片,才明瞭,很多事是只能存在腦海或是明信片裡了。 這一帶海鮮攤的店員大多是義大利裔的移民,以前沒有特別思考這個問題,倒是這次幫客人點螃蟹時,店員操著義大利語,更甚者,有些對英語根本不流利,才明瞭,這座城市根本沒有原鄉人。漁人碼頭這一帶,原只是一處小漁村,早期是義大利人聚集的地方,義大利人夾雜著祖先哥倫布對大海的熱愛,天生就潛在著對大海的狂熱,他們出海捕魚,將魚貨放在俗稱魚道的街道上拍賣,愈來愈多人聚集了後隨著時間的推移成就了今日的漁人碼頭。 我像突然開竅般又發現另一個問題,舊金山到底有沒有所謂的原住民?早期,人們因為淘金熱聚集在這裡,這些人有開發者、有勞動者,不管是合法或是非法的移民,大家都做著同樣的美國夢,1906年的舊金山大地震,幫這些來自世界各地的非法移民找到了在這裡立足生根的契機,當時可接受移民的身份,除了商人、外交官之外就是美國人的配偶,但地震後的大火將這些資料全部燒毀,一切無從查證,因此走旁門的偽造文書如雪片般的湧進了美國當時的移民局,造成了很多所謂的「紙生兒」,有些文書證明文件甚至誇張到破洞百出,當時的美國政府為了方便管理,就將各裔族群劃地規範,才造就了舊金山各種族裔人口涇渭分明的情況。於是我們可以在地圖上看見各種不同的區塊,中國城、日本城、韓國城、義大利區、猶太區,怎麼那麼有默契而又有規範的聚集在一起。 有趣的是,這些族裔都各自在這座大城裡過著自己的小小世界,他們講自己的語言,過著自己家鄉的傳統生活方式,他們看著自己家鄉的衛星電視,上市場買各種來自家鄉的食材,他們的生活和在故鄉無異,只是空間不同罷了,可是當你問他們是哪裡人?他們又會自豪的說是舊金山人。 這裡也是我文化交流的啓蒙地,在我們語言班裡有來自全球各地的學生,日本學生愛抽煙,女生常常化著大濃妝、韓國同學喜歡討論足球、俄羅斯同學囂張跋扈、巴西同學穿著清涼、奧地利同學貴氣、義大利同學樸實,每個族群看似融洽,但實則也是涇渭分明,可笑的是,各個族群的同學聚在一起還是講自己的母語。 想到這裡我又突然會心一笑,想到一個問題的可能解答,我老是覺得跟部份美國人對談有格格不入的感覺,要嘛就是對方一直聽不懂我在講什麼,要嘛就是我一直聽不懂對方在講什麼,原來,大家講的都不是標準的英語,而是夾雜著自我獨特的「口音」,於是我終於有所釋懷,本質疑自己的英語到底有多慘不忍睹。 其實就連美國人都是從歐洲來的新移民,講到這裡,就可以理解我為何自詡為舊金山人的原因了,因為舊金山就是一個將異鄉客融合成原鄉客的神奇地方,她像敞開溫暖臂膀的母親,只要有孩子願意接受母親的懷抱,她都會無私的接納。 甫上車才想起: 「剛剛忙著幫團友買螃蟹,怎麼自己沒有買一隻一解鄉愁!」 才想著,坐在後頭的一位團友剛好舉著一隻剝好殼的蟹腳推了過來說: 「李導,這隻蟹腳給你。」 我故做鎮定說: 「妳吃,我常吃!」 她接著說:「你就拿去。」 欲拒還迎的我接過手後就一口咬下,也顧不得另一隻手還拿著麥克風。 「哇!實在太好吃了!」這幾個字就跟著傳遍了整台遊覽車,大家開始討論著鄧格內斯蟹肉質是多麼鮮甜,和台灣蟹的迥異之處,而我則是淚眼婆娑的在心裡想著:「這是我第二次嚐到這種蟹肉,上次嚐到這種美味是在這裡當小遊學生時,當時可是攢了好久的錢才能買下的。」
克里斯.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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