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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8/11/03 18:14:18瀏覽662|回應2|推薦25 | |
我寫的小說,刊登在10月份的文訊雜誌。 去年秋天,我回到睽違已久的桃園老家,試圖挖掘四十多年前、剛上高中時的幾本雜誌跟信件,那是一個有秩序、卻荒謬的年代,看似歌舞昇平,卻又暗藏肅殺。堅硬的泥土一點一點被挖起,記憶一幕一幕開啟… 高一那年寒假,乾爹猝逝,我到台北陪乾媽。一連幾個夜裡,每當我迷迷糊糊要入睡時,就傳來淒厲的狗哭聲,由遠而近,接著屋外響起急急切切、雜雜沓沓、踢踢喀喀的木屐聲,夾雜著女人跟孩子們的哭喊聲,那女人領著三個孩子跑進我夢裡。她面孔模糊、披頭散髮、穿著木屐,帶著孩子,在暗巷裡邊哭邊跑,直跑到乾媽家門口,用力敲門,手都敲出血了,卻敲不出半點聲響,門板上染滿了血手印跟長長的血跡。次日清晨,常看管家李媽在刷洗大門,我想起自己作的夢,正要說,李媽就抱怨道:「夜裡野狗來門邊撒尿,不洗都臭死了!」 乾爹入土為安後,乾媽決定搬到桃園住,遠離傷心地。當掛在乾爹書房裡刻著「「為善最樂」跟「悲天憫人」的匾額緩緩卸下、跟著那一大疊各慈善機構給他的感謝狀一起裝箱時,乾爹一生的善行彷彿也跟著被蓋棺論定。 其實我一直搞不清楚乾爹到底在作甚麼?每年寒、暑假到乾媽家住時,只聽得乾媽在人前人後都稱他是「廠長」,大家都說他是大善人,幫了不少無依無靠的可憐人。 有人說,乾爹行善是想給自己積德,看看能不能生個一兒半女。每當這種話傳到乾爹耳邊,他從不生氣,只笑笑說:「那些孤兒院裡的孩子們,都是我的孩子,我何必自己生?」 當然也有人閒言閒語,懷疑我的父母是覬覦乾爹的錢財,才讓獨生女的我認他們夫妻作乾爹娘。對這些話,乾媽總用那一口連珠炮似的京片子,責備說這話的人道:「你們別糟蹋我乾親家,人家夫妻倆都掙錢,就一個孩子,不缺錢的。他們早就知道廠長老早立好遺囑,日後所有財產全數捐出。我跟小丫頭純粹是投緣。咱們兩家可就這麼一個寶貝蛋呦!」 乾媽邊說邊把我摟得都快喘不過氣了。 我跟乾媽坐在搬家卡車的前座,司機跟著尤雅的卡帶自得其樂的哼著:「往事只能回味」。巷口的阿珠雜貨店大門深鎖,這裡曾是街坊鄰居的購物中心,我很喜歡吃她們家賣的白脫糖。阿珠是個寡婦,她靠這小店養活四個孩子,她總踩著木屐店裡店外忙乎著,常常是人還沒到,木屐聲先到。乾媽固定在她店裡買些生活雜貨,吃的、用的一次購足,叫她送貨到府。來送貨的是阿珠的長子~星光,小時候我聽成「西瓜」,叫他「西瓜哥哥」。星光比我大兩歲,長大後,考上一所很棒的高中,乾爹跟乾媽常誇他孝順、功課又好,阿珠的福氣在後頭。對這些誇獎,星光很靦腆的笑笑,偶爾瞥向我,深邃的眼睛像能把人看穿。 那天,乾媽要我到雜貨店買菸,李媽忘了買。星光沒在店裡,只看到阿珠正站在板凳上掛獎狀,那是星光参加全市作文比賽冠軍的,原來星光還會寫文章,我對此很好奇!因為我也常投稿到我們桃園縣的青少年文藝月刊,不知道有點酷、又有點傻氣的星光到底寫出怎樣的文字?阿珠把星光從小到大的獎狀貼滿整面牆。阿珠跳下板凳時,下垂的巨乳及豐厚圓潤的屁股跟著晃動。她笑咪咪的對我說:「我們家星光很棒齁!全市作文比賽第一名耶!他今天去學校讀書,我叫他在家好好休息,不要太累,他說不行,一定要拼進國立大學。咦!你要買甚麼?」 從雜貨店出來,一聲腳踏車的剎車聲,星光回來了,我立刻問他:「你作文比賽全市冠軍,文章可以借我看嗎?」 星光雙腳踩在地上,一隻手抓著單車把手,略顯羞澀的笑容、瘦高的身材還挺帥的!他抓抓頭,說:「唉喲!那是八股文啦!只要照公式寫,一定會得名。」 我不解的問:「甚麼八股文?甚麼公式?你在說甚麼?」 他說:「就是那種講作人處世的大道裡的論說文啦!」 店裡傳來阿珠的叫聲,語氣明顯透著不悅:「星光!進來!」 星光小聲對我說:「改天我拿我投稿的文章給你看,那才是我真正的文字跟想法。雜誌社編輯還在我的文章前面特別介紹我是最年輕的天才型寫手。」 我高興的點點頭。離去時身後傳來阿珠的聲音:「人家是千金大小姐,你跟人家扯甚麼?你知不知道她爸爸是作甚麼的?你記不記得你爸爸是怎麼死的?」 「講功課也不行嗎?」我聽見星光委屈的辯駁,我奔回乾媽家,疑問、怒氣與難過把我的心揪成一團。 卡車就要駛離巷子了,在明知不可能的情況下,我仍試圖尋找星光的身影。這裡不知道到底發生了甚麼事,短時間內人事皆非,星光到底在哪裡?我回頭看看乾媽住的那棟日本房子改建的大宅院,離我越來越遠,這也宣告著,我那無憂、甜蜜的童年也已飄然遠去。(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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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創作|小說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