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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8/09/14 12:06:37瀏覽862|回應4|推薦31 | |
他曾是太平年頭的飛官,沒有經歷過「一把青」那個年代血淚交織的民族大義,也沒有經歷過告別愛人、訣別愛妻,隻身飛往戰場的悲壯史詩。他的飛行年代,完成例行的訓練後,地上永遠有成群的美女在等他,挽著他的手臂進入結婚禮堂的,是某大學的校花。他是天之驕子,多金、帥氣、藍天白雲是他每天翱翔造訪的景點。 大概因為太得天地之寵愛,養成他目中無人的驕橫之氣,他以自己為處事楷模,從來不設身處地為他人想。在家,他就是天,對妻兒動輒責備,他自認是個君子,因為從來不對妻兒動手,但語言暴力從沒少過,而且愈發惡毒,刻薄。 從軍中退伍後,他改任民航機師,胭脂水粉的香氣鎮日充斥在周圍,每到一處,就綻放起愛情的煙花,雖稍縱即逝,卻多姿璀璨!醉人迷離!在婚姻以外的愛情裡流浪多時後,他總算有了一個紅粉知己,還有一個非婚生子。元配與兒子則移民美國,從此遠離他的言語暴力,倒楣的紅粉知己則承接了元配原有的痛苦,言語暴力不時像加了鹽的鞭子,一紀一紀的鞭笞在心上,並且隨著年歲與日俱增。 從飛航正式退休後,不甘寂寞又自恃甚高的他,不甘只是做個退休的老人,投資多項生意,卻一敗塗地。 我在健保病房看到他時,他如一節燒焦的樹枝,全身骨瘦如柴,唯獨腹大如鼓,典型的病重瀕死老人,但他的生命曾是那麼光鮮亮眼,國家視之為飛行勇士。他曾聲如洪鐘,口吐句句傷人利刃,逼著深愛他的女人躲在牆角哭泣,如今他卻無意識地躺在床上,發出痛苦呻吟。看護去買午餐,他的親生兒子暫時留守在他身邊。那是個英挺的中年男子,由輪廓看起來,他應該長得像父親。男子告訴我,媽媽在美國,也許過幾天會回台灣看爸爸,台灣的社工希望媽媽能在爸爸的最後時刻跟爸爸和解,但媽媽只要一講到爸爸,就全身發抖,因為昔日的言語傷害在內心已留下深刻的傷痕,所以他無法確定媽媽是否能原諒爸爸,他也不知道爸爸是否能向媽媽道歉。他自己則在大陸做生意,明天必須回上海處理業務。「阿姨」(他的紅粉知己)去年往生了,同父異母的弟弟明天會來病房。男子推推眼鏡,面有難色的說: 「我們都不知道要怎麼照顧病人,他如果能在醫院結束生命最好,萬一拖很久,醫院不能住了,就只好送到護理之家...。其實他...他給我們的愛真的很少..阿姨!我們不是故意報復....我們真的不會照顧....」 我說:「我了解。護理師要我送這杯茶水來,護理師說他的口腔感染得很嚴重,等下你叫看護用潔牙棒沾茶水幫他把口腔清一清,讓他舒服一點。」 床上的他發出囈語,聲音很大,面孔扭曲成一團,他的兒子無奈地說:「這幾天都這樣,大概作夢在罵人吧!」 我離開病房時,鄰床的病人家屬正在播放老歌~「我要飛上青天」。 「我要飛上青天,上青天,我要飛上青天,上青天,我上七重天,浮上白雲間....」旋律清朗明快,他的疑似咒罵聲繼續迴盪在病房... 安寧病房裡強調「道謝、道愛、道歉、道別」,如果有一方不願意,那麼這「四道」又有何意義?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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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創作|散文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