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學功課   ~~  台灣現代文學報告    xx四  xxx  84分

陳映真的〈夜行貨車〉解讀

在討論到「台灣文學」，陳映真和他的作品是不能遺漏的。屬於戰後第二代小說家的他，在六0年代即已出現在文壇，因著台灣文學向來和政治有著糾纏不清的關係下，更因著當時政治以強勢的作為加之於文學上，他繫了七年牢獄，後在一九七五年結集出版《第一件差事》和《將軍族》兩本舊作小說集復出文壇，更在一九七八年以〈夜行貨車〉和〈賀大哥〉兩篇作品的成績，真正在小說創作上復出。

〈夜行貨車〉的故事主線是一段牽扯有婦之夫的男女三角情愛的關係發展，以外國公司為發生環境，以男女主角的過去的生活環境和目前生活上的名利等為背景因素，而夾雜出許多令人值得探討省思的問題。作者本身在創作上技巧手法的應用，亦展現出成熟的一面。

一、手法技巧

整篇作品分成四段，各有標題，而各有其象徵意義的運用。第一段的「長尾雉的標本」明指出雖然有漂亮炫麗的外表，卻已經沒有生命內涵了，只是一個「標本」而已。是對林榮平這在外商機構做事，為了維持爬升到的地位和個人的私利，竟甘心忍受外國人上司的粗俗失禮的言行，甚至連情婦劉小玲被侵犯騷擾了，還表現出不知情的無動於衷，去取悅應付他的上司。將他形容為「標本」，已將他所扮演的角色性格予以定位。

第二段是「溫柔的乳房」，這是詹奕宏對劉小玲的感覺思索，而將兩人之間的愛情存在象徵出來，在交織著詹對劉小玲過去的不諒解和對林榮平的妒忌中的一種矛盾愛恨之下。另外，如文中所提的「母性最原始的勇敢」，亦象徵出小玲因有了孩子而激發出她原始的母性，乳房和母性是有其關連的必然性。如此，亦交待出小玲在行為上何以能有明顯的轉變，且暗伏著詹奕宏即將轉變的內心掙扎，因為孩子是他的。

第三段「沙漠博物館」，在文中提到小玲的「十幾年來不斷地出現在她的夜夢的情景：一片白色的、一望無垠的沙漠。」、「那寂靜的、白色的、無邊的沙的世界，使她駭怕。每次從沙漠的夢中醒徠，她總要孤單地哭泣。」可以說「沙漠」是象徵的小玲本身內心世界的孤寂、不安，和無所適從的害怕，這可以解釋何以她的過去生活，一直在男人中尋求依靠，當然這點也和她對孤獨地死去的父親的一種情感有關，是對那棄父親於不顧的母親的一種反叛情結。

然而，後來小玲「習以為常」的在長大後「逐漸能夠在夢裡凝視那一片廣袤的沙子。」在這可說她已突破了那幼稚的夢魘，表示了她內心的轉變，而連帶著將過去的行為拋開。如此「那一片廣袤的沙子」，在她凝視下已象徵出內心世界的豁達與詳和，自然地，她的生活將在重新出發中，過得更有意義，過往就像是一座「沙漠博物館」了。

第四段「景泰藍的戒指」是指著詹奕宏將給小玲戴上的結婚戒指，既然提出來，就是明示著兩個有情人終於結合在一起，在愛恨情結矛盾交織後，終究有了一個和諧圓滿的結局。

至於用做小說之名的「夜行貨車」，是出現在詹奕宏和劉小玲劇烈的分手爭吵後，第一次出現是接著詹亦宏無聲地叫喊著：「妳走吧妳走，走得越遠越好！」；第二次則是接著詹奕宏「每天下班後回到自己紊亂的居所，便要想念她想念得毫無辦法」後描述出來；第三次則是在結尾兩人終於在一起時，詹奕宏「忽而想起那一列通過平交道的貨車」。可見作者的用心，在把夜行的貨車和男女主角之間的感情牽連起來，而對貨車的描述有很重要的兩點，一是夜行，二是往南邊「他的故鄉」。

「夜行」象徵著事情終告一段落的結束了，就如一天中黑夜的來臨，但卻是另一個開始，如貨車一般往前駛去；至於「故鄉」所象徵的，該是旨在表現要遠離此地的意圖，並不必將它侷限在就是真正的故鄉這層意思上。

在其它的技巧應用上，作者在轉折故事上有很成熟的表現，如一開始中透過林榮平和上司摩根索的談話，引出林榮平和小玲之間的關係，而後再引出詹奕宏的介入，都顯得自然合理。這和作者在運用伏筆上，所下的功夫，是很重要的，就以形容林榮平是「在他稀疏的眉宇間，常常滲透著某種輕輕的憂悒」，形容詹奕宏是「滿肚子並不為什麼的忿世嫉俗」，二者之不同，就決定了往後兩人的心態在對事情的看法和反應上的不同。

作者的文筆技巧的確有令人稱好的地方，一句「那代表動物一般的精力的惡戲」就足夠把摩根索的言行可惡的地方表示出來；一句「他的腰板最能顯示他的年輕」則把詹奕宏身上仍有著的骨氣表現出來。不過，在對話上的處理，作者似乎較不熟練，令人覺得不像在說話，反而像是在敘述的地方有幾處，如「讓我走，否則我就叫，我說。他忽然放開我，說，琳達，別讓我嚇著妳了。我沒有惡意，琳達‥‥‥」這種寫法有點不自然，該是用對白來處理。

二、內容意旨

故事主線的發展，放在男女之間的情愛糾纏上，文中自然在此點上用筆甚多，從作者處理的用心和表現，有令人值得省思探討的地方。一開始出現的是一段外遇的情愛，作者在處理上明顯表達出一種客觀理性的態度，女的說：「一個愛上別人的人，包括我自己，總以為別人應當以對等的愛情回報他。」、「卻從來沒有想過，這是多麼明顯的不公平。」男的說：「沒有人叫妳走開，只是我沒有權利叫妳要我罷了。」一個情願和有婦之夫在一起的女人，我們不應該就著眼於「外遇」的情形上，完全苛責男方不負責任；而一個不肯離婚以和情婦結合的男人，並不表現出大男人主義的佔有慾，隨時準備接受情婦離他而去的事實，如此全在彼此的情願，正如作者藉女主角小玲口中說出的話一樣：沒有人能審判愛情。

而後在小玲和詹奕宏兩人情愛的發展中，倒是有著傳統觀念呈現在生活中，男的不可理喻，女的逆來順受的情形，但是其中的對錯是不能明顯劃分歸屬的，男方的不可理喻因著女的欺瞞行為，女方的逆來順受因著對自己的愧責。最重要的一點是，男女雙方皆因著愛才相處在一起，所以，作者的理念全歸結到一句：「沒有人能審判愛情」。

然而，就作者此篇作品所真正要展現的題旨，該是在「尊嚴」這嚴肅的重大課題上，而用了林榮平和詹奕宏為明顯的對比，前者明知自己的言行上，為了名利放棄尊嚴、逢迎取悅上司而失了骨氣，他恨他自己，但畢竟他已「墮落」了，不會更不敢有任何反抗的動作，不過，作者亦非將他貶得過分低下，在此就有令人深思的地方：人要在俗世社會中生活，不得不作賤自己的無奈。基本上，林榮平除了不反抗外，他也不至於出賣別人。當然，相對林榮平這負面的角色，詹奕宏則被塑造成一個正面人物，在故事大部份前段，完全只描述林榮平的卑屈，並沒有對詹奕宏看法的敘述，完全是在後者和小玲的關係往來上，展現其性格，但卻如伏筆作用一般，在最後讓詹奕宏霍然站起來反擊那妄自尊大的外國人上司。

隨著角色身分對立為「中」、「美」，自然在上述反抗的情節中，包含著民族的尊嚴不容欺侮，也許這也正是作者的本意，但將眼光放大，這是人性的尊嚴呈現，如同一開始就述及的摩根索對小玲騷擾，小玲氣氛的抗拒，甚且以「他X的，豬！」怒罵摩根索這個人一樣，當尊嚴不被尊重，甚至遭受到侵犯侮辱的時候，就應該為維護尊嚴而奮力反抗。

此外，在第二段「溫柔的乳房」中，作者交代了小玲這外省人和詹奕宏這本省人的家世背景，是有所用心，表現出因著時局動亂而造成不論外省、本省的中國人，都在這一段歷史中，被迫承擔著一切不幸，似乎有著現實環境的逼迫，是生活在其中的人無力改變的無奈。而作者讓詹奕宏與劉小玲結合，除了是給一個圓滿的結局，正也象徵著要解開本省人與外省人之間的隔閡，這也是一個很嚴肅的主題。這篇小說的成功之處，最重要的就是它同時處理了三個都不算小的題旨，而都處理得很好。

另外，文中寫到台灣人自己編寫低級嘈雜的台語電視劇去讓外省人來認識台灣人，以詹奕宏的口中說出來，一方面表現出他自己有著深刻的反叛省思和自強的骨氣外，另一方面，這也說明著一個道理，自己不爭氣，如何怪別人瞧不起自己，要別人看重，自己必須先有所作為給別人看。如果，延伸這層意思於中國和外國的比較，亦是相同的道理，而道理背後的原則，還是「尊嚴」這嚴肅的課題。所以，陳映真這篇〈夜行貨車〉的用心，可以歸結到「尊嚴」上的探討——個人的、國家的、民族的。

P.S 當年老師改習作，最後留下一句「有無參考資料?」，現在回答說沒有，就是我看小說後的看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