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的滿街都是憂鬱症嗎？

今天回醫院作心理治療，由於公車與捷運都不方便，就招了台小黃，上車後，告訴司機我要去的醫院地址，滿頭白髮但中氣十足的司機開口說：「哦！我知道啦！我也是那裡的病人……。」

我有點驚訝地問：「那……，您是什麼病呢？」

「憂鬱症啊！沒辦法，我看我最近又要去看病了！」他搖著頭無奈地說。

我訝異地問：「怎麼說呢？我也是憂鬱症啊！重鬱症中度單純發作。你有停藥過嗎？」

「一段時間沒有吃藥囉！現在不行了！最近發生一些狀況，真的又好像大石頭壓在胸口，喘不過氣，很鬱悶，很難過，怎麼辦呢？先靠吃這個吧！」他說著拿出一包檳榔給我看。接著說：「我吃這個檳榔妳不會在意吧？」

「不會！不會！這也是抒發壓力的一種方法。」我知道對此病人，是不能再給對方壓力的。

他又滔滔不絕地說：「沒辦法！怎麼知道會得這種病？我從前都是帶給別人快樂的人！朋友都叫我『陽光男孩』哩！」天啊！這麼個乾癟糟老頭，我實在無法跟『陽光男孩』聯想在一起，但仍然乖乖地應和著。

緊接著他又說：「年輕時覺得自己多麼厲害、聰明絕頂又有什麼用？現在還不是開計程車，能把自己餵飽就不錯囉！」

「那您什麼時候開始生病的啊！」我關心地問。

他說：「十年前跟老婆離婚後，就開始得憂鬱症，我剛開始還不知道自己得了憂鬱症哩！只是整天躺在床上不吃不睡，整個人完全憂傷、崩潰，痛苦難抑啊！後來吃藥一段時間，慢慢好了就不吃藥。最近真的不行了！這幾年，朋友跟我介紹多少女人都不喜歡，偏偏看上一個長得也不好看，年紀也不輕，又沒才能的女人，剛開始只是同情她、想幫助她，沒想到這樣真的會產生感情啦！但是，她偏偏跟別人跑了，嫁到澳洲去，最近又說澳洲待不下去，要回到我身邊，天天打電話來，弄得我心神不寧，天天晚上睡不好……！」

這種萍水相逢大吐苦水的別人家感情事，我向來不發表意見，聽聽就好，不斷點頭，予以同理心同情感的支持。但我發現，憂鬱症的病人，感情都很敏感且脆弱，尤其是在人際關係相處這一面，就像蛋殼一樣，一碰就碎。

另一面，我在想，如果他回來看病，必然會要開始吃藥，而精神科的大部分藥物，吃了是不能開車及操縱機械的，以免發生危險。那他的生計該怎麼辦呢？如果照樣開計程車維生，乘客也有點危險吧！他還算清楚自己的病情，願意看病吃藥的哩！今天社會上有多少人，還不知道自己有憂鬱症，或者根本拒絕看病，造成一些傷人傷己的悲劇啊！

正想著時，目的地經抵達，那位司機還不停地跟我說：「妳還年輕，要加油喔！」我回答：「喔！我不年輕了，但我會加油，您也要加油，不舒服趕緊來看醫師喔！」然後我們揮手道別，突然覺得：憂鬱症真的這麼多，滿街都是嗎？還是，都被我碰到了哩！或者，病人間更會相互扶持？無論如何，這個社會人與人間，如果有更多的彼此關懷，愛可以融化冰冷受傷破碎的心。我這麼相信著。

（蕭正儀/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