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家家酒之禍

其實我一直是很快樂的，即使不太愛說話．住在山上的日子裡，我和動物們相處，不需要太多的言語，猴子們的調皮，常讓我笑開了嘴，我的嘴似乎是用來吃飯及笑．父親常說，我笑得甜，就是嘴不夠甜，他多麼希望我能在客人來訪時，說幾句動聽的話，好討大人們的歡心．  

來到了平地，這個純樸的小鄉，孩子們最愛的玩耍就是扮演各個英雄人物，拿著樹枝彼此裝模作樣揮打撕殺．不管是什麼樣的遊戲，總要人多才好玩，所以孩子們一想到玩耍，往往會呼朋引伴，湊成團體才過癮．

說也奇怪，在我們那小村，男孩子多於女孩子，男孩子們愛玩打鬥的遊戲，而女孩子則特別愛玩靜態的“家家酒” 當男孩們揮著木條吆喝奔跑時，女孩們則靜靜地聚在一起玩著其樂無比的“家家酒”．一靜一動，形成對比有趣的畫面．

我也玩家家酒，自己玩或和別人一起都行．女孩們玩的家家酒，通常是演一個家庭的生活狀況，主要角色就是爸爸和媽媽了，其餘的子女則看參加的人數而定．若有十個人一起玩，那麼這一定就是有八個小孩的家庭了，這真是很有趣的遊戲，沒有導演，沒有劇本，全部都是演員，且由演員們即興演出．  

家家酒通常在戶外玩，從來沒有人想到在室內，或許我們早已習慣鄉間的戶外活動吧．我們會選在一棵大樹下，茂密的枝葉就是我們的屋頂，而樹下那口有蓋的水井則是家裡的餐桌，我們還會規劃出廚房、客廳各在什麼位置，雖然一磚一瓦都看不到，但孩子們都有著很好的想像力，照樣玩得很起勁．

在角色分配之初，免不了有一些爭執，因為大家都想演媽媽，媽媽的角色之所以那麼受歡迎，無非是受到教育的影響．當時的婦女管教子女甚嚴，動不動就家法侍候，所以每到入夜，時常可以聽到各家教訓子女的聲音，尤其是當媽媽的人，她們提高了噪子，一邊破口大罵！一邊手拿竹條，抽打著小孩的屁股及大腿，也不知為什麼，媽媽們打起小孩，總是手下不留情．

然而這樣的場面，卻是司空見慣，沒人覺得奇怪，教小孩和打小孩似乎是劃成等號在看待．當時的社會觀念，認為犯錯受罰是天經地義的事．小孩們受不了疼痛，往往大聲哀嚎，甚至奪門而逃，此舉更易觸怒大人未平的怒火，媽媽們拿著竹條，滿街追打自己小孩的情況，真是見怪不怪．

每個玩家家酒的孩子都想過過管教的乾癮，所以紛紛吵著要當主角（媽媽）．飾演媽媽的人，可神氣了，她可以學著大人，有模有樣地疾言厲色教訓小孩，也可以對小孩罰詭或罰站．演小孩的人，往往不服氣，但也無可奈何，這也是家家酒微妙的地方．媽媽除了罵小孩，還有項重要的工作－煮飯，這是除了“管教”外，主角最令人稱羨的戲份了．

孩子們撿些破瓦當盤子，折幾支樹枝當筷子，廚房裡的設備全都是一些破碎不全的瓦礫所扮飾．身扮媽媽的人，還得假裝出門買菜，買什麼？不就是一些野草、樹葉、石頭等．野草當青菜，葉片當魚，石頭就是雞蛋了．而家家酒的道具也是有幾分和真實相像，例如河蚌的殼，邊緣銳利，正好拿來當菜刀，還真的能切斷野草呢．道具愈像，玩起來就愈逼真過癮，主角媽媽裝腔作勢地把野草、樹葉放在破碗公裡翻炒，炒菜中不時要添加調味料，砂子是最好的鹽，醬油當是臭水溝裡的黑水了．

其它的人也沒閒著，配角們忙進忙出，幫忙擺碗筷、端飯菜，一家人就這麼熱熱鬧鬧地坐在石頭上，說說笑笑，這種家庭遊戲之趣，豈是那些滿頭大汗，手拿枝條亂揮的男孩們所能體會．

家家酒，多半是玩假的，那些菜衹能看不能吃．水，更是不能喝了．但有一天，我有個突發奇想，竟然對其它小孩們說“家家酒，要逼真才好玩，喝水，要喝下去才厲害！”當大家都還沒回過神來的時候，我一把抓起裝著污穢河水的塑膠袋，直直地灌入喉中．“好喝！”我得意地展示自己的勇氣．

大家紛紛向我投以欽羡的眼神，也一一跟著喝著髒水．每一個人都笑得很開心，瘋狂極了！  

不知是誰通風報信，母親知道了這回事，怒氣沖沖地把我叫到跟前，一把將我拎起來，狠狠地以細竹條抽打著，口裡一邊罵著“好大膽，敢給我喝髒水！不想活了，是不是？”母親繼續打著“看妳還敢不敢！”那抽打的滋味，真是如撕裂般地疼痛，我哭得眼淚鼻涕齊下，拚命地哭饒“下次不敢了！下次不敢了！”但怒不可遏的母親，仍把我拎得緊緊的，我無處逃躲，痛得腦子幾乎要失去了意識．  

最後，母親關起門來，將我罰跪在客廳的中央．我低頭跪著，仍不斷地在抽噎，這是母親第一次對我罰跪．而窗外，正擠滿了看熱鬧的小孩，黑壓壓的一片，每個人都伸長了頸子，逕往我臉上瞧．這是我最羞赧的一刻，也深感無地自容．

皮肉之苦果真讓我記得了教訓，不再亂喝髒水，也見識到了母親的嚴厲，從此，我在母親面前開始變得畏怯，一直到長大． 

－稀客．

附註：為免誤會，還是在此註記，此篇衹是表達小時候第一次調皮，受到處罰的經驗。不經一事，不長一智，從此我乖多了，再也不敢惹事。母親和一般的媽媽一樣，打在兒心，痛在娘心，我很愛我的母親，因為我知道她愛她的子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