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桂花飄香

我們的房子不大，一家人睡覺都是擠在一張床上，其實平時也都衹是三個人在睡，父親在外工作，很難得回家一趟．而我們隔壁的二戶鄰居，他們住的是二層樓的房子，一樓是客廳、廚房，還有一間令人羨慕的獨立浴室．樓上則純粹是臥房，隔了好幾間，一人一間呢．

我家房屋的結構很單純，為一樓平房，廚房和浴室是不分的．其實也沒有所謂的浴室，僅是在廚房的一角擺個大鐵盆，要洗澡時，把它拉出來，洗好時，再立在牆邊．廚房裡有個很深的大鐵鍋，那是用來燒洗澡水的，水燒開後，得小心翼翼地把熱水倒進鐵盆，再澆些涼水下去中和水溫．冬天水涼得快，甚至捨不得放冷水，就是希望熱水撐得久些．

廚房的牆角下有個專供漏水的洞，它是直通牆外水溝的．每次洗澡完的水就是直接倒入洞中，很方便．但因為它和外界相通沒有阻隔，許多的老鼠也會從那裡鑽進屋內．因此那個房子老鼠其多無比，都是家族式的，數量驚人．木製的天花板上不時傳出千軍萬馬般的嘶鳴奔騰，好不熱鬧． 

幾次到鄰居家玩，都感到十分新奇，雖然我們三戶是連在一起的，但內部陳設相差甚大．第一戶人家父母都是讀書人，他們的家中擺設很有書卷氣，美式矮臂沙發椅，精緻小巧的茶几，屋內每樣傢俱都喜歡鋪上小布巾，電視和冰箱也不例外．他們姓張，我都稱那位慈祥很有氣質的伯母“張媽媽”．

張媽媽愛乾淨，喜歡妝點家中佈置；而張伯伯則愛蒔花萌草，他們的門口擺滿了井然有序的花花草草，張伯伯特別鍾愛蘭花及桂花，所以他們的門前，常常散發著桂花香及蘭花香. 

張家有三個小孩，都很大了，和我們相差至少十歲．張家哥哥由於都在外地讀書，很少看到他們．張家哥哥難得回家的時候，常會邀我們到他們家玩，我非常喜歡這一家人，不僅父母和藹可親，連小孩都很有教養．

當然我最喜歡到他們的二樓參觀，樓上的採光很好，幾乎每個牆面都有好幾扇窗戶，那是早期的木棱窗子，當陽光透著白紗窗簾照射入內時，木製平滑的地板反射一些亮光，煞是好看． 

三個小孩中最小的，也是唯一的女孩，叫桂芳，她潔白素肌的臉，最好看．桂芳大我好幾歲，她是個甜美的大姐姐，雖然我們年紀相差許多，但我和她相處很融洽，桂芳的房間正是向著東方，早晨的旭日朝陽會先在她的窗前出現，當陽光一灑入她的房間，滿室清亮！

我喜歡桂芳，她常常把自己珍藏的寶貝，拿出來與我分享，她的輕柔笑語，總是那麼親切自然；然而，每當她低頭為我翻找東西時，她的髮上，呈現絲絲銀亮的小點．我第一次看到時，十分驚訝，不知道那是什麼東西？她苦著臉說，那是頭蝨卵，我睜大著眼，滿是好奇，什麼又是頭蝨？ 

桂芳為了讓我看更清楚，她從髮絲摘下一只小卵，輕輕地遞上我的指尖，那卵呈扁平透明，而形狀類似一個阿拉伯數字6，我看得入神．桂芳一面搔著頭，一面說，她的頭常常很癢，她必須不時去搔抓，許多時候，還把頭皮抓流血，看她那難受的表情，我心裡一陣隱痛，原來美麗閃閃發亮的小點，是桂芳痛苦的根源．

好幾次我經過張家門口，看見桂芳站在花圃前，用水猛沖著頭，她受不了頭蝨在她的頭上遊走，拼命地想把牠們沖下來．我無法體會她的感受，衹是默默地站在一旁，桂芳偶爾發現了我，她沒有說話，眼神流露萬般無奈．

想想當時的社會，仍流行著許多現已絕跡的疾病，頭蝨正是其中之一，許多女孩子頭上都掛著銀亮的頭蝨卵，據說頭蝨是十分難纏的生物，攀上宿主以後，便很快地繁殖，抓不勝抓，除不勝除．

桂芳不久國中畢業，考上了台北一所不錯的中學，開學後，她搬到學校附近的宿舍，很少回來．我也很少再看到桂芳，雖然如此，我還是喜歡到她家的門口閒晃，看看那些美麗的花朵，而其中桂花淡雅的芳香，常常不由得讓我想起了桂芳，不知道她是否還掛著滿頭銀亮？

－稀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