惡魔金釵老師

幼稚園裡的老師都是和藹可親的修女，修女們講話面帶微笑，輕聲細語，上幼稚園就如同上天堂一樣的心情，在這個天主教幼稚園，我足足待了三年，也快活了三年，畢業時還抱走了教會裡最大的獎品，猶記得畢業典禮當天，我是蹦蹦跳跳地歡喜回家的．

幼稚園的時光讓人懷念難忘，我卻記不得那裡的修女老師．然而一上到小學，換到了一個截然不同的環境，頓時讓人感到從天堂掉下了地獄．造成這種感覺的直接因素就是“老師”．我們的導師是個不苟言笑，極為嚴厲的女老師，她的名字我一輩子都不會忘，她叫“金釵”．這個名字很容易讓我聯想到歌仔戲裡的花旦，長得妖嬌美麗，個性柔情似水．不過眼前的金釵老師卻是和腦袋裡的想像差了十萬八千里，不是她長相問題，而是金釵老師威嚴十足，她尚未開口那股肅殺之氣即巳讓人不寒而慄．

由於個子小，理當坐在第一排，我就這麼貼近金釵老師，她聲如洪鐘，目光如炬，上起課來一板一眼，全班受此教化，不敢稍有怠慢，眾人皆筆直坐好．金釵老師第一堂課就給我們來個下馬威，她一個指令，我們一個動作，光是“起立，坐下”就練習好幾回，又要我們到走廊上排隊，老師就像軍隊裡的指揮官，指揮著我們這群小蘿蔔兵，金釵老師會在隊伍裡來回巡視，衹要動作沒確實，她定會怒喝相斥，再沒做好，就會被揪出來受罰．

我們都怕極了金釵老師，衹要她一站上講台，台下的我們莫不膽顫心驚，甚至發抖．她對功課的要求很嚴格，功課不僅要寫完，且字跡一定得工整，也不允許有任何錯誤．金釵老師對我們來說就像慈禧太后，望之彌堅，仰之彌高，她的話猶如聖旨，沒人敢不從．不過班上還是有人吃了熊心豹子膽，居然不寫功課就來上學．那是一位留著西瓜皮，穿著不合身，看起來可憐兮兮的女生．同學們都替她捏冷汗，不敢想像會有什麼後果．果然，老師得知此事時，真是怒不可遏，當場要那位同學到台上，金釵老師狠狠地當著全班訓斥她一番，老師一直問著”為什麼不寫作業？”那位同學僅縮著頭靜靜地站著，一句話都不肯說．老師氣極敗壞，要她一個人站在台上，自賞耳光直到老師說停為止．

老師繼續上她的課，那可憐的女同學就一直在台上，用二手左右開弓打著自己的耳光，我不時地偷瞄著她，她的臉蛋被打得愈來愈紅，豆大的淚珠不斷地從紅臉頰上滑落．這個女生後來成台上常客，即使老師再兇，她依然不寫作業，考試也一蹋糊塗，金釵老師簡直被她氣炸，天天在教室裡開罵．我倒是挺佩服那女生，我就沒那膽敢冒犯金釵老師．

金釵老師的嚴厲，讓我視上學為苦事，常常夢想著生病，衹要生病就不用上學了，但這夢想始終沒能實現．我因為怕老師、怕上學，甚至連作業都不想碰，作業會讓我想起上學的痛苦．所以放學後，總是先做別的事，把功課擺一邊，每每拖到要睡覺前，才快馬加鞭把功課趕完．

“吃燒餅沒有不掉芝麻”夜路走多了，總會碰到鬼．有回真的把功課忘了，直到第二天醒來，嚇得魂簡直要飛了！一想到金釵老師的怒臉，以及可能受到的處罰，就不敢上學．我不敢向母親明說自己的功課還沒寫，衹是謊稱身體不舒服，要求在家休息，沒想到母親斷然拒絕，衹怪自己太心虛，說了謊後，就不敢演戲，還是一副健康寶寶的模樣，母親當然不會同意．

眼看逃避無門，衹好硬著頭皮，背著沈重的書包，一步一步向學校邁進．坐在教室裡，我的心一直狂跳著，十分忐忑不安，心裡暗暗盤算，老師大概半小時後會進教室，乾脆睹一睹，利用這半小時來寫好了．不過不能在教室裡寫，沒寫作業是件奇恥大辱！怎能被人看到？事關緊急，狗急也會跳牆，我的腦袋突然靈機一動，把作業本塞進衣服，二臂夾緊，佯裝上廁所，態度自若地走出教室，之後便火速衝到教室外的圍牆間．那是個三不管地帶，陰暗幽靜，除了蟑螂，沒人會去那裡．圍牆內有成排的尤加利樹，正好為天然屏障，我就蹲在樹下，把本子放在膝蓋上振筆疾書，搏命演出．

我的手不停地快寫著，雖然四周不時從教室傳來喧鬧的聲音，但對我而言，卻是寂靜地僅能聽到自己那顆，跳動得快掉出來心臟的聲音．作業要寫三四面，我顧不得手指有抽筋之虞，屏息猛趕，我所蹲的位置正好是我們班教室的牆外，偶爾我會抬頭偷瞄試探老師來了沒？一看沒來，就放心一些，繼續拼命趕功課．或許尤加利樹的屏障太好，班上同學始終沒人發現牆外有個人正揮汗疾書，努力不懈！

我的筆在作業本上，疾速奔馳，發出雨點般清脆聲響，連遠方稻浪的風穗聲都相形失色．在腎上腺素的激發下，不一會兒功夫，巳經寫到第三面了，想不到本人寫字還可以有子彈列車的速度，連自己都佩服不已！然而此時並非自我欣賞的時刻，我得和時間賽跑，做最後衝刺，一分一秒都彌足珍貴．教室裡漸漸安靜起來，這是危機來臨的警訊，班上同學習慣在金釵老師來以前，就定位坐好．我的心跳更快了，下筆更是一洩千里！終於寫到最後一個字，此時心跳才舒緩下來，但危機尚未解除，我趕緊再把作業本塞進衣服，悄悄地鑽回教室，再神不知鬼不覺地把作業悄放回抽屜．而說時遲那時快，金釵老師進來了，真是千鈞一髮！

我是如此地懼怕金釵老師，故對老師的交待是言聽計從，態度亦謙遜有禮，見到老師必定立正站好且行鞠躬禮，金釵老師衹要顏面稍有不悅，就足以讓我嚇破膽，冷汗冒不完．沒想到金釵老師把我的懼怕當成了恭敬，還十分感動呢！她把我視為彬彬有禮，品學兼優的好學生，學期末特別指定我為班上模範生，代表全班到台上領獎．

這突如其來的殊榮，讓我感到些許慚愧心虛，原來金釵老師不是惡魔，她也有溫情，她也會笑．衹可惜當我明白了金釵老師的苦心時，巳是二年級下學期的期末，升到三年級，我們又要編入不同的班，老師也不再是金釵老師，這點讓我有點悵然，金釵老師難得的笑容將永遠留駐在我的心底．

－稀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