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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7/04/04 08:02:24瀏覽478|回應0|推薦5 | |
9 山岡的冬天就是這樣,白晝好短好短。我望向小站早昇的山月,靜靜梳理被風吹亂了的髮,然後皺著眉頭看小站上見首不見尾的長龍,便採納黃怡純的建議,搭車至山裏的公園去。 飯後,踏出門,樹影清楚的映在地面,月光亮,水銀燈顯得黯淡失色。我們慢慢往公園走去。夜才揭開序幕,山裏的感覺卻已很深很深。道路前後不見人影,只有我們的影子在路燈下一會兒拉長一會兒縮短的消長不已。在水銀燈與月光下,近處、遠處鋪層白亮,像霜,頗有寒意。冷風淒厲,這兒虛幻得不似人間,我們有如跳出時空,進入一處實際上並不存在的地方。 『好冷。』 她理理鬆散了的圍巾,呵著熱氣。口氣遇冷凝成白霧,風一來,立即消散無蹤。冷才有情調,我覺得。 樹葉因風引起了騷動,竊竊私語著,停駐於葉面的冰冷的月光彷彿正在微笑。我們走得緩慢,靜得只聽得見輕微而清晰的腳步聲與呵氣的呼聲。四周的氣氛陰森魅豔,像夢一樣迷惘。前方房舍遽然冒起數聲尖銳的犬吠,劃破長空,她嚇得驚叫,順勢撲到我懷裏。我用手臂護住她,護住她抒情的溫柔,充滿英雄氣概的告訢她,不用怕,有我在。我覺得自己就像是中古時代行俠仗義的騎士。她怯怯的又望四周暗暗明明的景物一眼,有如景物背後躲著什麼人,隨時會衝出來似的。 四周魅豔的氣氛,似乎漸漸加深。我們坐到路邊亭台的石椅;這兒地形高亢突出,可望見關渡、石牌一帶的燈火點點,景色淒美。寒風如刀,冷得教人牙齒忍不住上下打顫。我們登高臨下,眼底儘是點點燈火,有如遺世獨立。她告訴我,住姨媽家終究不若在自己家,處處感到不便與委屈,真不想再讀下去。我安慰她,臺北有新朋友會義不容辭的幫她解決困難。 『像你?』 她睫毛一眨,雙眼霎時一亮,在月光下尤其亮得不可思議,一如深邃的夢境。 我一時怔住,說不出話。她癡癡的凝視我。從沒有人這樣子看我,只覺她眼神好溫柔,那是純屬女性特有的溫柔。 冥冥中,彷彿有股無形的、不可抗拒的龐大力量正支使著我,我竟伸出雙手捧起她詩一樣的臉。她眼中流露出古典的溫柔,溫柔之中似乎又含有幾許訝異。我頭一斜,臉靠上去。她低下頭。我不知哪兒來的勇氣,用力扳起她臉,不顧一切的堵上唇。我感覺到她唇齒打顫不已,顯得極無經驗;我努力的伸出舌頭,挑開她緊而僵硬的牙關,吸吮。依稀耳聞她急促的鼻息。她失去力氣一樣,身子無法支撐,靠上來,重量全交給我。一直到她忽而醒轉過來,猛然推開我。她臉頓竟垂掛兩行淚,在月下發出清冷的亮光。我此才驚覺,是否鑄下大錯?似乎原本就會這樣,只不過是自己始終避著去想它罷了。我不敢再往深處想,因此思緒很快就中斷了。 遠遠是層薄紗般的山霧,山頭已逐漸隱退。我擁著她,本來混雜的腦子一下子變得空空洞洞,心中只是很靜很靜,什麼欲望、念頭也沒有;或許,是太複雜了,以致我早已沉入其中,再也 無法分辨。 『你的手好冰,』 她又吃驚又心疼地憐視我的手掌,並用雙手夾住我的右手,輕柔地揉搓著。我說,沒關係的。她卻拉起我的手,貼在她暖和的面頰,說這手會寫出好多好多美麗的詩篇,怎能不好好保護?接著她取下圍巾,圈住我手。我不肯,堅持重新替她繞上光溜而充滿寒意的頸項。於是她將我的手緊緊握住,一起藏進她大衣口袋,像保住一份永恆的美感。溫暖之中,我心裏升起一股從未有過的幸福。此刻,除了沉默,任何語言都是庸俗而多餘的。 淡淡的雲霧背後的月亮,有股朦朧般的淒迷美。車廂空寥冷落,乘客稀少,個個縮著身子假寐。她深情款款,眼睛閃著幸福的光亮,告訴我,她愈來愈喜歡臺北了。說著把頭一偏,靠著我肩頭睡了。我不覺得冷,清醒的望向整個臺北盆地的點點燈火,不知怎的,面對這種景狀竟萬分感動,全身肅然,頭皮拉緊,臉一陣麻木,眼前模糊朦朧,那滿地的燈光如同映在水中,變得閃爍不定。我覺得自己就像是小時候飼養的蠶,漸漸讓蠶絲把自己捲進去,成了一顆小小的蛹。 ──原刊1979年5月《皇冠雜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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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創作|小說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