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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7/04/03 18:48:16瀏覽640|回應0|推薦7 | |
5 天空灰黯,海色凝重,海鳥聒聒的叫聲喚響寂寞的沙灘,這是冬季的八里。我們選定一處背風的小丘烤肉,黃怡純拉我參加她們那組,怕我吃不飽似的,猛幫我夾雞腿,招來不少組友的抗議。 含澀的海風掀起海浪,海浪湧向沙灘,激起白色的泡沬。沙灘散佈貝殼與鵝卵石,部分女同學彎腰拾揀擱淺的貝殼,也有人又笑又叫的追逐胡竄橫行的小螃蟹,揚起陣陣歡樂。我和黃怡純彷彿有了默契,並肩走向沙灘。她身穿黑底碎花薄絲棉襖,頸間繞了條手織白圍巾,海風拂來,長長的圍巾便繞至身後,揚得高高的。她又抱怨那學土木工程的男友,老是教她生氣,形容他蒼蠅一樣,怎麼趕也趕不走。她皺眉蹙額,煩惱極了。其實由她言談中可知,她那男友忠厚老實,就是呆板了點。我勸她,既然家人都喜歡『蒼蠅』,可見人品不差,只要多拿點耐心出來,必定會有好結果。 『唉,你不知道啦!』 她說完,迎著海風,往無盡的海灘跑去,留下零亂的足印。海風一陣緊接一陣,帶動群沙,又把腳印填平。 大家要到渡船頭搭船,已先走了。 黃怡純在小雜貨店喝汽水。等她並非責任,只是不為什麼,我自動留下來,坐在店邊小路旁的一綑綑青竹竿上等候。 雜貨店旁幾個玩彈珠的鄉下小孩,骨溜溜用那種看『城市人』特有的眼光打量我,我竟覺自己像是動物園中供人觀看的猴子一樣,滿身不自在的站起來。 這時她微笑著由小店走出,遞來裝有汽水的塑膠袋,袋口伸出兩支長長的麥管。我接過來,吸一口,誇張的說: 『哈!冰涼的補償。』 然後,我們高興的沿彎曲的小徑走著,小徑一邊是稻田,稻子已收割完畢,只見田中一堆堆黑色的稻草灰;田緣有高高的防風林圍著,林梢上頭是觀音山雄美的輪廓。另一邊是竹林,再過去就是海了。這兒聽不見浪聲,但海風掠過竹林,密密的枝葉徐徐曳動,像長了舌頭似的,發出陣陣沙沙聲。前不遠有一水果攤,才想問她可要吃桶柑,我突然震了一震,全身霎時僵硬,只覺右手有股力量壓著,這感覺是那樣真確。我心裏有個聲音在叫喊:『黃怡純――她挽著我!』整顆心狂跳不已,一脹一縮,聽得見怦怦然心臟不規則的聲音。 我屏息,偷偷看她,她另一手整整圍巾,也伸過來勾住,雙手緊緊環住我手,臉卻朝向另一邊,渾然不覺的樣子。我卻做了虧心事一般,萬分不安,急得不知如何是好,直到最後,只好喊她了。她應聲抬頭,兩眼守著我,問我什麼事?這表情是再自然不過了。我尷尬極了,滿臉肌肉一如凍住似的。 『怎樣?』她仍不知道。 我實在怕傷了她的自尊,可是不說不行,我輕輕拉開她手,用開玩笑的,輕鬆不在乎的語氣告訴她: 『妳要我客串「蒼蠅」可以,但讓同學看見了不好。』 她此才驚覺,臉頰和嘴唇微微顫動,一把扯下圍巾,又羞又恨,全身的尷尬都由那脹紅一陣白一陣的面孔中擴散出來。 看她一臉要哭的樣子,我慌了,不知該如何安慰她才好。她的淚珠已掉落下來,我繞著她團團轉,想要解釋,卻又不知從何說起。這景狀若教同學看見,那我就是跳入淡水河也洗不清。 『為什麼會這樣?』 她張口,話才說一半,又傷心地哭起來。 路邊賣桶柑的村婦,戴著斗笠,好奇的注視我們,就像我們是正在拍攝外景戲的電影明星。我撇開注視的目光不管,拚命賠不是。她低首揩拭眼淚,我想伸出手臂擁住她,安慰她,可是我不敢,我兩手這時像多出來的一樣,停在半空中,左也不是右也不是,竟不知該怎樣擺才好。 同到台北,已是滿城燈火。歸程中,我們坐在一起,但直到分手,未再說一句話或交換一個眼神。 我帶著一身疲累上床,卻久久不能入睡。黃怡純挽住我時那種奇異的感覺再度清清楚楚地升起來。以前和曉雲也曾有過這種感覺。我凝望天窗外一方夜空,曉雲的影子冷不防的闖進我心,唉,也許該去找她,也許…… ──原刊1979年5月《皇冠雜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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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創作|小說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