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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1/03/26 00:11:13瀏覽2156|回應0|推薦7 | |
(一)入選年度小說 李雙澤(1949-1977)是畫家、攝影家、作曲家、民歌歌手、作家、編輯,堪稱台灣難得一見、多才多藝的文化界奇人,他短暫的一生即為一則精采的傳奇。其發表於《台灣文藝》革新號第四期(1978年1月)的遺著中篇小說〈終戰の賠償〉,約二萬七千字,榮獲1978年吳濁流文學獎,入選爾雅版年度小說。此篇寫於政治保守、箝制思想的戒嚴時期,內容卻有著台灣與菲律賓被殖民歷史的反省,誠為當年國內小說題材的一大突破,且於「人性」方面更予以深刻嘲諷,即連於三十餘年後重讀,依然感慨良深,並對作者的才華驚嘆不已。 (二)假戲真做 〈終戰の賠償〉共分「孔曰成仁,孟曰取義」、「金牛木馬老故事的翻版」、「臨終託孤的彩排」、「猛虎在山」四章,敘述日本「鹿兒島戰歿遺族」一行於二戰之後三十餘年,來到菲律賓昔日戰地的「忠魂碑」參拜,並為重修完成的「前日本皇軍松田義一大尉之墓」舉行弔祭儀式。此次同行者,尚有松田義一年老孤單的母親,希望能夠找到戰爭期間松田與菲國女子瑪麗亞所生的兒子,讓未曾謀面的孫子認祖歸宗,一了心願。 掛牌導遊「我」是菲律賓華僑,獲知此事,覺得台灣軍伕很可憐,打仗時算是日本人,終戰後卻拿不到日本人半毛錢,於是擬定「終戰賠償の松田義一專案」,跟曾是二戰軍伕的黑牌導遊「陳樣」和昔日松田的通譯台灣日本兵「土西」串通,打算找一個菲日混血兒冒充松田的親生兒子,弄假成真,從中取得好處。詎料,松田義一以前的義弟施清泉,如今乃地方之霸,探聽得悉松田私生子早已死亡十多年,竟先下手為強,另外找來冒牌的「親生兒子」跟松田老母親骨肉團圓。「我」畢竟不是呂宋虎施清泉的對手,只好在父親嚴厲警告之下,知難而退,其〈終戰の賠償〉專案計畫也就功虧一簣了。 (三)真實與虛假 李雙澤〈終戰の賠償〉,騙局一場,其中人物「真 ∕ 假」、「善 ∕ 惡」的對比,充滿著對於人性的嘲諷,尤以施清泉為最。 施清泉是這篇小說的關鍵人物,他是華僑,六十開外,為「鋸木、伐木關係企業公司」老闆,在地方上有頭有臉、舉足輕重。戰爭時期,施清泉家中靠母親製作販賣米糕度日,與老主顧日軍憲兵隊松田義一大尉相識,施清泉與松田義一情同手足,所以他後來就負責重修松田義一之墓,也稱呼松田歐巴桑為「媽媽」。弔念儀式時,施清泉說,戰爭是人類無可避免的悲劇,由於立場不同,造成松田義一切腹自殺,是「我不殺伯仁,伯仁卻為我而死」,怪只怪戰爭作弄人。施清泉還引述松田的話:「戰爭早點結束也好!誰勝誰負,對我們兩個全心全力的人來說都俯仰無愧。只希望戰後我們還能相聚,那時候天下太平──我希望能常常吃義母蒸的米糕仔,更希望你也來鹿兒島嚐嚐我媽媽的,你一定也會愛吃……」說得如此冠冕堂皇,其實導遊「我」後來經由菲籍軍曹「金布」和台灣日本兵「土西」口中,得知事實跟施清泉所說的內容大相逕庭,因為在其他人眼裏,施清泉根本就是誰有好處他就聽誰的「賣國賊」。 原來,施清泉參加秘密抗日組織,被抓進水牢,松田希望施清泉和日本人合作,施清泉未予答應,但松田還是力保他到醫院治療。後來,施清泉獨家經營伐木廠,生意很好,實際上他仍未脫離地下組織,相反的,他的林場變成游擊隊的補給站。當時,游擊隊有兩派,施清泉這一派主張不要下山亂殺日本兵,因為這樣只會「苦了自己人」,應該等美國人回來再說;另一派是親美的馬達洛,與施清泉意見不合,一直不跟松田大尉會談,拒絕松田收編他的人馬做自衛隊,馬達洛曾警告施清泉,若接受收編,等美國人回來,必定控告他「通敵賣國」。未久,美方得知消息,亦積極收編施清泉人馬,任命他為營長,授予上校頭銜。後來施清泉拿了日本人好處,讓松田在林場用無線電指揮軍機轟炸馬達洛營區,藉以報復,造成馬達洛方面嚴重死傷。當其他游擊隊員發現,已被施清泉出賣給日本人,眾人準備找施清泉算帳,這時松田正以無線電呼叫日軍「開始進攻清泉林場」,施清泉為了自保,就拿刺刀由背後刺穿松田,一不做二不休,還折返砍下松田頭顱。等到美國人反攻呂宋島,施清泉搖身一變,成為美軍混成旅特遣隊司令了。 施清泉看似是正義的化身,實則一切的一切都為了自己,無疑為魔鬼的化身,導遊「我」的父親交遊廣闊,也是厲害角色,人稱「呂宋狼」,但比起來,施清泉卻是凶猛的「呂宋虎」了,毋怪乎「我」談起〈終戰の賠償〉計畫,其父聽了,不禁破口大罵:「你想拔虎鬚?施清泉要捏死你就像捏死一隻螞蟻!」要兒子別拖他這條老命一起去送死。施清泉於人物塑造上,真實與虛假、善良與邪惡的對比,充分凸顯了作者對人性醜惡面的嘲諷與批判,令讀者留下極深刻之印象。 (四)自覺與反省 其實,作者對松田義一大尉同樣予以批判。松田一方面和施清泉稱兄道弟,把被拘押的施清泉保釋出來,見了其他游擊隊員後,告訴施清泉:「游擊隊都是好人嘛,不像軍部的人說,盡是殺人放火的強盜!」松田之善待菲人,連菲籍軍曹「金布」都說:「松田上尉對我們菲律賓人真好。他從來不輕視我們……」 松田表面看似人道,終究一切還是為了達成上面交付的任務,一旦對方不願屈從,便採取激烈手段對付之,比如親美的馬達洛,拒絕松田收編他的人馬做自衛隊,松田隨即以無線電指揮軍機進行轟炸,使用毒氣彈,並派兵攻山,連施清泉的林場也一併掃蕩。在戰後開賭場的台灣日本兵「土西」就告訴「我」:「囡仔郎大驚小怪。戰爭時殺個把人算什麼?想當年日本人斬人頭,都是三四百人一起,嚓的一刀,噗的一腳,腦袋瓜子就咕嚕咕嚕的滾在地上,然後身體才隨著撲通下去。松田的刀最快了……」可見松田之善良與凶殘,也形成強烈對比,怎不諷刺! 又,小說中,冒牌者多,比如「我」的導遊執照是花一萬披索買來的、「陳樣」是黑牌導遊、「密斯特約瑟夫‧松田」是冒牌兒子、施清泉上校是冒牌抗日英雄,此「真 ∕ 假」的對比,極盡嘲諷之能事,怎不令人啞然失笑!當然,作者也藉此對這些小說人物予以深刻的批判。 值得注意的是,小說背景的菲律賓,經過西班牙長期殖民、二戰期間日本佔領,以及戰後美軍駐紮,可說是具有複雜「殖民」歷史的國家。至於台灣,甲午戰爭之後,因清廷割讓,整整被日本殖民半世紀,因而有所謂「台灣日本兵」這般的歷史產物。〈終戰の賠償〉結合上述殖民和戰爭的歷史、身分特殊的人物,構成這樣一篇堪稱台灣文壇異數的作品,展現出對歷史、文化、族群的自覺與反省,以及對人性的嘲諷與批判,通過了時間的淘洗,毫無疑問的,〈終戰の賠償〉思想之敏銳與深度,以及小說人物之塑造,在在提高了這部作品的永恆價值。※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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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創作|文學賞析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