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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2/04/19 15:22:48瀏覽1825|回應0|推薦23 | |
一、前言 台灣先民渡大海,入荒顺,筆路藍縷,以啟山林,台灣的開發史幾乎等同於一部血淚史,他們冒險墾荒,必然與原住民發生爭端,引起殺戮,加以海島位處地震帶及季風氣候區,天災不斷,在在嚴厲考驗著移民的意志。然而移民之間,為了利益,屢有漳泉械鬥,死傷慘重,及至客家人移入台灣,由於耕地所限,不得不向山地發展,其生存條件較諸早到的福佬人明顯不利,像李喬《寒夜三部曲》第一部《寒夜》中,帶著家人進入蕃仔林的阿強伯就說:「不入山,會餓死;入山會丟腦袋;我情願丟腦袋!」但客家人吃苦耐勞、永不屈服的個性,終使他們占有一席之地。 只是到了日據時期,農民又飽受殖民官員與財團會社的勾結壓迫,以及地主剝削,「窮困」成為普遍的夢魘,加以爆發太平洋戰爭,台灣各項資源被軍部取之殆盡,島民(包括原住民)甚至被徵調至南洋為「皇軍」效忠賣命,可說是民不聊生,慘不忍睹。 日據時期小說作家對上述台灣人的困境,每有著墨,然多點到為止,僅限於反映事實,李喬的大河小說《寒夜三部曲》則對台灣割日前後,直到二次大戰結束期間,台灣人(以及南洋兵)所面臨的生存慘狀,深入敘寫,讓讀者置身其中,感受到他們的悲哀與當時的恐怖,幾乎令人毛骨悚然。 二、戰爭時期的生存慘狀 民以食為天,「吃」最能反映人民生活的富庶或貧困,李喬《寒夜三部曲》不斷透過「吃」的描述,來呈現當時台灣人生活的艱苦,尤其在寫台灣陷日前後的第一部《寒夜》和台灣光復前後的第三部《孤燈》著墨最多,而以日據時代中期為背景的第二部《荒村》則較少。 一般說來,小說主要背景——山村蕃仔林的主食是蕃薯,甚至乾啃生吃,能吃到添加少許蕃薯的白米飯,已是難得的享受。貴客臨門,頂多加個蘿蔔絲煎蛋、炒蕃豆及小魚乾。唯有逢年過節或家有喜事,才可能吃到白米飯、魚及雞肉。若是遇到天災,連蕃薯也不可得,就只好找山紅菜、馬齒莧、野苦苣、烏紐草充飢了。 到了第三部《孤燈》,山村物資尤其匱乏,已經沒東西可吃,凡是可以吃的植物,幾乎都列為食糧,但後來連貧困人家取其嫩葉煮來充飢的「昭和草」也變少了。蕃仔林的雞鴨漸漸絕跡,長期缺乏肉食,油份攝取困難,結果大家食量越來越大,越吃越餓,喉頭舌下,總是泛著一股淡淡的口水。為了活下去,不論是山蛙、蛇、蝙蝠、山蟹、蝸牛,可以說都成了人間美味。而最令人印象深刻的,莫過於安仔和騷嫲二人把發臭、爛掉的死豬肉煮來吃的一幕,李喬寫道:「那是很濃的味道。是一種香味;不能說祇是香味,而是『一種香味』和一般——從前聞過的豬肉香味不大一樣的豬肉香。濃香中,有一種搗碎的生大蒜的氣味,還有些晒乾的豬屎氣味,也有一點像冬日不洗澡卵脬下的酸臭味......。」李喬描寫的筆法出色,但此種非人生活卻也讓人心酸。 被征調到菲律賓呂宋島的軍人更慘,行軍或逃亡時,米是夢想,蕃薯成了奢求,吃椰樹樹心、煮昭和草是家常便飯,甚至煮熟的青蕉也成為逃亡中夢寐以求的食品。其後,每天找裹腹的青草,幾乎占去每個白天的大半時光。若有四腳蛇,當然被視為營養補品。不少人吃錯野草而瀉肚,甚至因吃錯有毒的青草和樹葉而死亡,怎不可悲! 三、展現人道關懷 伴隨食物不足而來的,就是「飢餓」。關於飢餓,日據時期小說中,楊逵〈模範村〉有一段令人難忘的描寫:由於掉到地上沾了許多灰土的粽子是沒法賣的,於是像螞蟻般看守在擔子旁邊,垂涎欲滴的孩子們,出乎意料地飽嚼了一頓。不過,此與李喬《寒夜三部曲》有關飢餓的描寫相較之下,卻顯得微不足道。 第一部《寒夜》提到,因為太窮困,普遍營養不足,許多懷胎後期不幸遇上飢餓的日子,結果有一半左右是死胎,其他的,不是手腳殘廢,就是活不久就夭折。第三部《孤燈》,因為天災加上戰爭的關係,情況更慘,人血少了,皮膚乾燥發硬,跳蚤刺不進去吸血,於是連跳蚤也餓死了,的確不可思議。為了活下去,蕃仔林村民幾乎已不顧尊嚴,淪落到不擇手段的地步。特別是蕃薯不夠,便找別的草或樹心,有人更開闢新的食物來源:山芋荷、香蕉、蛇木等的嫩心,以重複熬煮方式——倒掉湯汁,除去大部分鹼性,然後煮爛充飢。結果以這些植物充飢,下咽時,喉頭會發癢、紅腫,使人徹夜不能入睡。不但這樣,更嚴重的是,連吃幾餐之後,腸胃會失去收縮控制能力,每天拉稀不說,而且隨時可能失禁瀉漏出來,於是弄得每人肛門部位的褲子都留下一塊污印,屋裡房內惡臭難聞。而反抗日本,流落台灣山村,曾和《寒夜三部曲》土地代言人劉阿漢一起出生入死的同志——八十一歲的阿梅伯,即因以山芋荷充飢,長期日夜瀉肚,竟於如廁時溺斃,就這樣悲慘難堪地含恨而去,令人感嘆不已。 李喬《寒夜三部曲》描寫飢餓感覺之深刻,在現代文學作品中可謂絕無僅有。第一部《寒夜》寫阿強婆蘭妹在餓極的時刻,背板麻麻地,總是不容分秒地要往下壓,往裡面捲曲,好像非把人壓成彎彎的駝背不可。第三部《孤燈》中,對於在呂宋島逃亡的劉阿漢么子明基飢餓的形容,更令人驚嘆:「餓是很難受的。唉,就是睡不著。肚子酸酸的。腸子在扭動哩,一緊一縮地。最先是胃脘不聽話,噗噗跳動,一陣陣波紋狀的震動。來吧,來呀!食道搞什麼鬼不送食物來?看:小腸在發脾氣哩!亂扭亂跳,好像要和胃脘脫離關係。這也不能怪小腸啊。小腸是給大腸催得急啦。嗚嗚!嗚嗚!我什麼都沒有啦!我連一點尿都沒得存蓄啦,你們搞什麼鬼!我要變成空腸啦。」 因為嘴裡太久沒東西吃,明基認為,大口大口把食物吞下去沒意思,也可以說愚蠢,甚至於是不人道,李喬寫道:「吃東西應該慢慢咬,慢慢嚼,讓每根牙齒都碰到食物,連牙床肉都感覺到,當然舌頭該全力品味那甜甜的、甘甘的、鮮鮮的,甚至是酸酸的、苦苦的;祇要有味道就是好的。」在物質享受幾乎已是「朱門酒肉臭」的今天,實在很難去想像、體會飢餓的痛苦,李喬則用心著墨,其「人道關懷」應值得大家深思吧! 四、強烈控訴戰爭之惡 台灣先民開拓山林的艱辛,以及為了守護土地,對抗天災人禍(殖民政權官警、財團會社以及地主)所面臨的種種劫難,李喬在《寒夜三部曲》中,透過近百處有關「吃與餓」的描寫,將之呈現出來,讀者彷彿從中聽到先民悲慘的呼喊,內心不能沒有感慨!如今,「窮困」已經過去,然生活無虞匱乏的我們,回想從前,豈可不珍惜現在的擁有?同時,李喬在《寒夜三部曲》第三部《孤燈》,以泰半的篇幅敘述台灣青年被征赴南洋戰場,如何忍受飢餓以求生,其過程充滿血淚、辛酸,無疑是對戰爭的強烈控訴,令人心有戚戚焉!在台灣文學作品中,這樣的題材極為罕見,加上著者書寫的苦心經營,其成就是可以肯定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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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創作|文學賞析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