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餐,在葡萄架下 ◎許其正
2016-07-23更生日報副刊
最近有關維吾爾族的消息頻頻在大眾媒體上出現,令我想起了一九九九年八月十七日在新疆吐魯蕃維吾爾民族訪家那一頓葡萄架下的晚餐。
那年八月,我與大海洋詩社同仁,應中國新文學學會之邀,到內蒙古海拉爾參加該學會舉辦的年會,會前先到東北哈爾濱、松花江、太陽島和滿州里等地遊覽;會後,除參加該學會辦的內蒙古旅遊外,還由該會會長王慶生和秘書長張永健帶領,遊了新疆的烏魯木齊、天池和吐魯蕃等地,然後轉從甘肅回返,共十八天,雖則疲累,卻感到很有意義,很高興。在吐魯蕃維吾爾民族訪家那一頓葡萄架下的晚餐,尤其令我終身難忘。
我們一行,是那年八月四日從小港機場乘坐港龍航空KA435飛機出發的。旅遊到吐魯蕃時已是第十四天了。沿途一切都聽王會長他們的安排。怎麼轉到民族訪家的,人生地不熟,只見山山又水水,東西南北我都昏頭轉向,搞不清楚,讓他們找的遊覽車載著走,於近傍晚時分到達那裡。
十四天下來,真的已是精疲力盡,但看到那爬滿葡萄的葡萄架和隔鄰的大片葡萄園,那晶珠似的葡萄,知道要在那葡萄架下晚餐,精神為之一振,所有疲累都一掃而光了。
那是一個小聚落。差不多每家都種著葡萄。主人家屋前有一個廣場,設了一個檯子,隔一個似有似無的籬笆就是鄰居的葡萄園。那就是晚餐的所在。檯子上方是一個葡萄架,比一間廳堂屋頂還大約兩倍,爬滿葡萄藤。葡萄藤間垂著纍纍的葡萄。那葡萄一顆顆綠色而透明,有如晶珠。平時很難看到那麼多葡萄,這天有幸看到,真太高興了。我幾乎被迷住了。
其實新疆本來就是葡萄的產地,境內到處是葡萄園,著名的以葡萄樹組成的葡萄溝就在不遠處。
我圓睜著眼,幾乎一瞬都不離開那些葡萄。眼睛盯著那些葡萄看過去,越看越被迷住,以致被引到隔鄰的葡萄園。終於,趁主人在準備晚餐的空擋,我拿了相機,走入那個葡萄園,意圖給拍照拍個痛快。哇!葡萄真多。這裡的葡萄比主人家的多多了,也大得多漂亮得多了。我全神灌注地拍著照,心無旁騖。不知過了多久,忽然隱約好像有人來,隱約聽到腳步聲,我抬眼一看。糟了!下意識裡直覺那是那個葡萄園的主人。
「對不起!這是你的葡萄園吧!種得太多太漂亮了。我被迷住了,進來拍照,作留念。」我有點心慌,怕被疑為竊賊,要偷他的葡萄,把我送辦,那我就麻煩了。恐怕回臺灣會有波折。
他不吭聲,往葡萄架上細細地看,來回地看,然後伸手摘了一串很大串的葡萄,又渾圓又晶亮的,雙手捧了過來。
「小意思。送給你。你遠道而來。難得!」
喔!我覺得那串葡萄重得幾乎捧不起。
雙手幾乎難以捧起的
心間幾乎難以承接的
好重好大的
這一串葡萄!
粉綠的晶珠
每顆都鼓脹飽滿
泛溢著友情的芳香
包裹著友情的瓊漿
比翠玉更珍貴的
這一串葡萄
令我捧得手顫
令我接得心動
這是我事後寫的一首詩。題名為「一串葡萄」。寫的是當場的實情。我真的太感動了。是真的手「幾乎難以捧起」,心「幾乎難以承接」!
當我回到主人家沒多久,晚餐就開始了。在新疆那地方,吃的當然不外羊肉等他們在地的食物。其實吃了些什麼,滋味如何,並不重要,到現在我也幾乎忘得一乾二淨了;可是至今我難以忘記的是,那種在葡萄架下用餐的奇特感覺:有一種野餐之感,有一種輕鬆之感,有一種詩意之感,迎著微風,讓夕陽從葡萄藤的間隙照進來,伴著一同用餐……那種鄉間美味,那種清閒氛圍……嗯,多麼愜意呀!多麼無憂無慮呀!能夠永遠如此多好!讓時間永駐吧!讓情景永駐吧!許多不是在農村鄉間長大的作家,每每想當然地寫農村有這種美好的詩意的晚餐;其實才不是呢,都是到太陽西下了,當主婦的才回家煮飯,整家人餓得肚子癟癟的,大唱空城計,到很晚才有得飯吃,連我這在農村鄉間長大的,都直到今天才真正享受到這麼美好這麼詩意的晚餐。
然後,碗盤收拾了。接下來的是餘興節目。
真沒想到維吾爾族的音樂那麼迷人,更沒想到他們的舞蹈那麼優美。他們,有男、有女,年紀最小的看起來好像才是國小不到二年級的孩子,應和著音樂聲,款款而舞,印象很深的是那個約是高中年紀的男生,竟能做出像鵝伸縮頸子的動作,而身子挺直不動,到後來竟前來邀我們加入。我是比較接受傳統教育的台灣人,通常較拘謹,和我年紀不相上下的也是,起先不敢,後來受我的長女雅靜和李玉的長女慎芬參加進去的影響,也加進去了,跳的什麼舞,根本就不知道,只求腳步跟對音樂的拍子就好,舞得氣喘吁吁,渾然忘我,直到很夜了才收場。
本來吐魯蕃是世界上頂熱的地方,可是這熱舞跳下來,卻沒很熱的感覺。是心中舒暢造成的吧!
那是我這一生中很難忘懷的經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