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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預知悲傷紀事　　 ＊莫云

　《獻給阿爾吉儂的花束》（Flowers for Algernon，作者丹尼爾．凱斯Daniel Keyes，1927~2014）是被我錯過，又無意間讀到的「延伸閱讀」。更意外的是，這部半個世紀之前出版的紀事體奇幻小說，於今讀來，竟然如此令人震撼。

　阿爾吉儂，是一隻實驗室裡的小白鼠，被用來測試經過手術後的智商提升效果。而這部類似日誌的「進步報告」，就是「執筆者」查理．高登踵繼其後，成為人體實驗首例的記錄，也是他的內心獨白。

　小說從實驗報告一連串的錯別字開始。天生弱智、年過而立的查理，始終渴盼著自己能「變聰明」，也誤以為那樣就能搏得更多人的喜愛。可當他經過手術與藥物注射，智商果真急速攀升後，才發覺許多人對他的霸凌與嘲弄；而天才的世界，其實也不如預期中的美好。

　憑藉著一目十行與過目不忘的超能力，查理盡覽圖書館群書，海綿般吸收了各類科學醫學知識。而這爆發性的發展，甚且一騎絕塵地將那些研究此案的學者與醫生都遠遠拋擲在後。只是，儘管他已兀立在高處不勝寒的知識雲端，對自己始終被歧視為實驗品，卻是滿懷質疑與憤懣，連一心摯愛的愛麗絲也無法與他對話。

　此外，伴隨覺醒而來的還有童年揮之不去的創傷與夢魘。另一個眼神呆滯的查理，無時無刻窺視著他；那是他靈魂深處的鏡像，引發了人格撕裂與解體的痛苦。本我（Id）與超我（Super-Ego）的天人拉鋸，讓他在糾葛的矛盾衝突中迷失了自我（Ego）。更不幸的是，他已預知：他的過往，恰是他的未來——在驚覺阿爾吉儂開始退化之後。

　阿爾吉儂死了，將牠慎重安葬在後院的查理也陷入直面命運，再次被世界遺棄的恐慌。儘管他已破解出治療過程的缺失，卻無力挽回這不可逆的、比悲傷更悲傷的結局。他成了另一個走不出生命迷宮的阿爾吉儂。

　閱讀至此，不得不嘆服作者的筆力與布局功力。從弱智晉升天才，又從天堂墜跌地獄，無論是小說的文字敘述抑或思想與心靈的跌宕轉折，皆能緊扣著書中人物認知的高低起伏。而丹尼爾．凱斯專業的心理學知識，顯然也在寫作中發揮了極致的效用；不僅成功地形塑了一個情商無法與智商同步並進的角色，讓他內心撞擊出與現實世界巨大的矛盾衝突，也將小說的張力繃緊到令讀者屏息不忍卒讀的震駭。

　從無法接受的驚惶，到抗拒墜落的掙扎，這幾段心情劇烈激盪的描寫，恰是小說中最精彩、最跳脫的文字。隨著查理的積極自救到絕望地接受事實，他終於冷靜地地面對破碎的親情，卻也收之桑榆地體悟到每個人都有各自的不足，與無所遁逃於天地間的悲哀。他知道唯有把握當下，方能無憾；尤其是他與愛麗絲「剎那即永恆」的愛情。「因為我們在宇宙中與之融合……既向外擴張與爆裂，也向內收縮與成形，這是存在的節奏。」愛，就是一面給予，一面接受。那一刻，查理不再孤獨地漂流於空洞的時空中；悟知真愛的同時，他也豁然走出了迷宮的終點。

　小說結尾，沒有讀者期待的奇蹟。八個月後，查理又快速退回原點。他留給愛麗絲，也是留給世界的最後叮囑卻是：請不要忘了在阿爾吉儂的墳上放一束鮮花。

　掩卷之際，讀者應該也能清楚聽見自己心中那聲嘆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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