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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喧囂無限放大的孤獨
2024/02/22 11:36:33瀏覽254|回應0|推薦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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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被喧囂無限放大的孤獨   *莫云


 「我不幸地有幸在無意中獲得了學識。」這不是繞口令,而是廢紙打包工漢嘉的內心獨白,也是捷克作家赫拉巴爾(Bohumil Hrabal,1914~1997)的小說《過於喧囂的孤獨》一書的關鍵語。

  緣於二戰前後、家國劇變的時代背景,以及個人從事多種勞力工作的體驗,赫拉巴爾的小說大都著眼於社會底層小人物的悲喜,以及他們獨特的、應對人世艱難的韌性。他擅長以誇大的戲謔或黑色幽默來書寫這些透過「鑽石孔眼」管窺世界的「中魔的人」;這本書也不例外,只是情節更加奇異,彷如一則放大版的寓言。

  在布拉格的廢紙廠工作了卅五年的漢嘉,終日在封閉的地下室裡打包舊書,與滿屋蒼蠅老鼠為伍。儘管歷經幾次荒謬挫敗的愛情,可孑然獨居的他卻不覺得孤單,只因隨手撿讀了幾本圖書館廢棄的書後,他竟一發不可收地投入經典的閱讀與思考,甚且耽溺其中:老子、康德、黑格爾、尼采……這些多面向的知識與東西方悖論的深奧哲理,宛如諸神滔滔的辯證,在他腦中構築了一個繁花盛開的天堂,也為他圈畫出一個將現實生活的窘困隔離在外的結界。

 每回,漢嘉都在打包堆中丟進一本自己喜愛的書,後來更著迷於用梵谷、高更的複製畫來裝飾即將送上壓縮機的書堆。只是,這看似坐擁書城的雅興,宛如包裝華麗的糖衣或五彩繽紛的泡泡,一戳即破。精神思考的繁複豐饒與生活乏善可陳的反覆貧瘠,形成巨大的落差;而那些囫圇吞嚥卻未及內化的知識,也擾攘喧嘩著,忽進忽退地在他腦中拉鋸拔河,衍生出更多的、連藉酒也澆不熄的煩惱。

 天道不仁、生活不仁,連自己也是。這是漢嘉對命運囁嚅的控訴——在他溫婉的吉普賽小姑娘無端被送進集中營,在他鍾情的曼倩卡兩度因離奇的尷尬難堪與他分手後;在他不時被主任無情斥責詈罵,更在他熱愛的工作突然被社會主義的新青年取代之後。多年來,他已習於用大量的知識和酒精來撫慰或麻醉不安的心靈;然而,原本就不太美好的世界卻猝不及防地再次翻頁。騃立街頭,不知何去何從的漢嘉看見了活生生被輾斷的歷史,看見被軋擠的房屋車輛、城市道路;也看見了被各種思想以及多舛的命運壓碎的自己……過於喧囂的時代巨輪,猶如巨型的壓力機,嘎嘎有聲,毫不留情地壓縮著被廢棄的書籍,也無所遁逃地圍襲著漢嘉,逼壓出他潛藏於靈魂深處的、有形無形的孤獨,直到他的世界終於徹底崩毀。

 熟讀赫拉巴爾小說的讀者都知道,他筆下那些處境困阨的人,總能自行發掘出一種荒誕誇張的生存之道,讀來甚且令人發噱。而這本曾經三易其稿的書,在滑稽突梯的故事中,卻隱然透露著作者對知識文化衰退的憂心。「人生識字憂患始」或許只是文人的侘傺自嘲,可一路磕絆前行的漢嘉在飽覽群籍後,竟與現實世界更形扞格疏離。他渴求不得的,始終不是踽踽獨行的遺世獨立,而是內心真正的恬靜,是康德心中嚮往的那片夏夜星空。

 恰是這種生活與性靈的矛盾衝突,一再強化了小說的頡頏張弛,突顯時局急遽翻轉的衝擊,也讓讀者領略了赫拉巴爾奇詭的構思與獨到的文字魅力,更能同理感受他悲憫弱勢的筆下有情。尤其在那片桎梏的蒼穹下,那些苟活於社會角落,抑或背負著種族原罪的人;他們在書中甚且沒有姓名,來得無聲,也去得無息,只有作者為他們的生命片段倉促剪影。


*註:〈鑽石孔眼〉與〈中魔的人〉皆是赫拉巴爾的短篇小說,後者為書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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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載《中國時報.人間副刊》

https://www.chinatimes.com/newspapers/20230801000658-260115?chdt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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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創作文學賞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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