昔我往矣，楊柳依依。今我來思，雨雪霏霏。

三千年前一個春日，告別了爹娘，踏上了征程。別時，楊柳碧如絲，我從樹下過。風一吹，楊柳絲絲拂面，離情依依。此番別去，山一程，水一程，戰事難料，我是個初次離家的美少年。此去經年，風一更，雪一更，我在返鄉的路上。去時楊柳依依隨風飄，來時雪花紛紛滿天飛。身似老，心已衰，歸途漫漫，白髮爹娘可安好？

《世說新語》裡記載了這麼一個故事，

謝公因子弟集聚，問：「《毛詩》何句最佳？」遏稱曰：「昔我往矣，楊柳依依。今我來思，雨雪霏霏。」

謝公，東晉大名鼎鼎的傑出政治家謝安。「遏」，謝安最出名也是最能幹的姪子謝玄的小名。謝玄乃東晉名將，最著名事蹟是公元383年的淝水之戰，以八萬軍力對抗前秦符堅的八十萬大軍。以寡擊眾，以弱勝強，成功阻止了北方胡人政權的南侵。

天地悠悠，四季嬗遞，河水湯湯，時光流逝。總覺世間一切變幻，大抵不過「昔我往矣，楊柳依依。今我來思，雨雪霏霏」之境。初聞，應是紅燭昏羅帳的少年往事，愛上那帶著淒清韻味的朦朧美。青春少艾似楊柳，依依不捨是韶華。然，去時終須去，留也留不住。年歲愈長，愈為雨雪霏霏的蒼茫遼闊而動容。好似繁華去，落了個白茫茫大地，真乾淨。

《詩經》的千古名句，說的是士兵久戍歸來，返鄉途中的追憶唱嘆。邊關漸去漸遠，雨霏霏，雪紛紛，退役征夫踽踽行。道路崎又嶇，人兒飢又渴，撫今憶昔，百感交集。艱苦的軍旅生活，激烈的戰鬥場面，多少次、魂牽夢縈故園情。一幕幕，彷若隔世，欲斷腸。

《小雅·采薇》

采薇采薇，薇亦作止。曰歸曰歸，歲亦莫止。靡室靡家，玁狁之故。不遑啟居，玁狁之故。

采薇采薇，薇亦柔止。曰歸曰歸，心亦憂止。憂心烈烈，載飢載渴。我戍未定，靡使歸聘。

采薇采薇，薇亦剛止。曰歸曰歸，歲亦陽止。王室靡盬，不遑啟處。憂心孔疚，我行不來！

維爾維何？維常之華。彼路斯何？君子之車。戎車既駕，四牡業業。豈敢定居？一月三捷。

駕彼四牡，四牡騤騤。君子所依，小人所腓。四牡翼翼，象弭魚服。豈不日戒？玁狁孔棘！

昔我往矣，楊柳依依。今我來思，雨雪霏霏。行道遲遲，載飢載渴。我心傷悲，莫知我哀！

薇：野生的碗豆苗。

作：新長出來。柔：柔嫩。剛：指薇菜由嫩而老，變得粗硬。止：語助詞。

莫：暮的本字。歲亦莫止：一年將盡之時。

靡：無，沒有。

玁狁（ㄒㄧㄢˇ ㄩㄣˇ，xiǎn yǔn）：北方少數民族，春秋時代稱狄，戰國、秦漢稱匈奴。

不遑啟居：沒有時間坐下來休息。遑，閒暇。啟，跪坐。居，安居、休息。

不遑啟處：同不遑啟居。

載：又。

靡使：沒有捎信的人。使：傳達消息之人。歸聘：帶回問候。聘，問候的音信。

王事靡盬（ ㄍㄨˇ，gǔ）：征役沒有停止。王事，指征役。盬，休止。

孔疚：非常痛苦。孔，很。

我行不來：我回不了家。

維爾維何：維，語助詞。花開盛貌。

維常之華：常，即常棣，又稱棠棣，薔薇科落葉灌木。

彼路斯何：什麼車子高又大？路，同「輅」，車前橫木。斯，語助詞。

君子：指將帥、主帥。

四牡業業：牡，雄馬。業業，高大的樣子。

四牡騤騤：騤騤（ㄎㄨㄟˊ，kuí ），馬強壯貌。

四牡翼翼：翼翼，整齊熟練貌。

小人所腓：小人，指士兵。腓，掩護。兵士掩護就靠它。

象弭魚服：象牙鑲飾的弓，魚皮製成的箭袋；形容裝備精良。

雨雪霏霏：雨（ㄩˋ，yù），作動詞，下雪。

採薇採薇一把把，薇菜從初發芽、柔嫩嫩、到變老，既是天地萬物無可逃脫的自然規律，也道出了時序的更迭、征夫內心的變化。春去秋來，韶華一年一年溜走，戰事依然沒完沒了，不知何時是盡頭？登高望遠，思念之情愈來愈濃釅。什麼時候能回家？可託誰捎封信給爹娘？會不會戰死沙場，從此成了孤魂野鬼？鄉關萬里，白髮將軍征夫淚啊！

漫天風雪中，陡見裳棣花開，層層密密。萬馬奔騰，威嚴赫赫。將軍英武，士兵勇猛，保家衛國，豈敢稍有鬆懈。

雨霏霏，雪紛紛。回想去時，楊柳依依，春暖花開。如今歸來，雨雪霏霏，天地寂廖。鄉關路，步履緩緩，又飢又渴。身已老，心也衰，誰能體會我、滿心哀傷，一腔悲愴！

征人淚，流不盡，流成了唐詩一重要流派，謂之為邊塞詩。以描寫邊塞風光、反映戍邊將土生活為主。最著名邊塞詩人為高適、岑參，合稱高岑。除此之外，李白、杜甫、王維、王昌齡等盛唐詩人，也寫過流傳千古的邊塞詩作。

王昌齡：秦時明月漢時關

《出塞》

秦時明月漢時關，萬里長征人未還。

但使龍城飛將在，不教胡馬度陰山。

龍城飛將：漢武帝時鎮守龍城的名將李廣，英勇善戰，曾多次打敗匈奴。

陰山：橫亙於內蒙古中部，東西綿延1200多公里，黃河流域北部的天然界線。

千年來，曾照著大秦帝國的明月，依舊冷冷地打在漢家天子的關塞上。星空浩瀚，大地蒼茫。萬頃波光灑下來，灑在染血的戰袍上，灑在戰士曰歸曰歸的相思淚。戰事連年不斷，鎮守龍城的飛將軍李廣如果還在，一弓可擋百萬師，何愁匈奴騎兵越過陰山，侵擾我大好河山？

開篇「秦時明月漢時關」，氣象磅礴，大有筆落驚風雨之勢。鏗鏗鏘鏘，喚來了千年的月色，揮出了千年的雄關。皓月當空，邊關依舊，千載悠悠一相逢，倏爾成千古絕唱！

詩人撫今懷昔，寫出了一幅月下邊關圖。格調激昂，意境雄渾，喻為唐代七絕壓卷之作。筆峰一轉，胸懷激蕩，唐朝男兒氣吞山河，不擊敗敵人、誓不還鄉。

《從軍行》

青海長雲暗雪山，孤城遙望玉門關。

黃沙百戰穿金甲，不破樓蘭誓不還。

青海：青海湖，位於青藏高原，四面環山，湖面海拔3260公尺，中國境內最大湖。唐大將歌舒翰人築城於此，置神威軍駐守。

雪山：祁連山，山巔終年積雪，故云。在今甘肅、新疆之間，連綿數千里。因漢時匈奴稱「天」為「祁連」，所以祁連山也叫做天山。

玉門關：漢置邊關名，故址在今甘肅敦煌北，古代通往西域的交通要道。

樓蘭：位於今新疆維吾爾自治區，此時樓蘭國已不復存在。歷史上的「破樓蘭」之戰，發生於漢武帝時期。樓蘭於在漢與西域諸國之間的交通要道，屢殺害漢使，漢武帝遂派兵征伐之。此處泛指西北地區，經常侵擾唐邊境的少數民族。

青海湖，浩浩無邊，蔚藍空靈。祈連山，白雪皚皚，峰峰相連到天邊。驀地烏雲密佈，濃濃層層壓下來，山光水色頓時黯然失顏色。越過雪山，荒漠中聳立一孤城，與千里之外的玉門關，遙遙相對望。狼煙不絕，激戰連連，戰士黄沙裡來、塵土血污裡去。縱然磨穿了金甲，老卻了容顏，依然不減雄心萬丈，熱血奔騰。立誓不擊退胡人，絶不還鄉回家園。

戰士的意興遄飛，千載後讀之仍覺鏗鏘有力，虎虎生風。沒有一絲絲的蒼涼悲壯，只有恢宏開闊、意氣飛揚，心嚮往之！

王昌齡（約公元698 – 756年），活躍於開元、天寶年間。進士及第，然仕途不順，不是做做小吏就是在貶謫的路上。與李白、高適、岑參、孟浩然皆有交遊，被貶為龍標尉（湖南省黔陽縣）時，遠在揚州的李白，寄上一輪明月、一懷愁緒。

楊花落盡子規啼，聞道龍標過五溪。

我寄愁心與明月，隨風直到夜郎西。

安史之亂（公元755年）爆發後，王昌齡北上回鄉，竟被妒其才華的刺史閭丘曉所殺。

岑參：千樹萬樹梨花開

《白雪歌送武判官歸京》

北風卷地白草折，胡天八月即飛雪。

忽如一夜春風來，千樹萬樹梨花開。

散入珠簾濕羅幕，狐裘不暖錦衾薄。

將軍角弓不得控，都護鐵衣冷難著。

瀚海闌干百丈冰，愁雲慘淡萬里凝。

中軍置酒飲歸客，胡琴琵琶與羌笛。

紛紛暮雪下轅門，風掣紅旗凍不翻。

輪台東門送君去，去時雪滿天山路。

山迴路轉不見君，雪上空留馬行處。

白草：西域草名，性至堅韌，經霜而脆，遂能斷折。

珠簾、羅幕：形容簾子、帳幕之華麗，乃誇張修飾用法。

角弓：兩端飾有獸角的弓。不得控：拉不開。

鐵衣：鎧甲。

瀚海：沙漠。闌干：縱橫交錯的樣子。此句指極目所見，到處結著厚厚一層冰。

飲：音ㄧㄣˋ，yìn，作動詞，飲宴。

胡琴琵琶與羌笛：皆為當時西域樂器，旨在傳達急管繁弦的場面感。

轅門：軍營之門。

風掣紅旗凍不翻：紅旗結凍了，北風吹不動。

輪台：今新疆維吾爾自治區米泉縣境內。

北風凜洌，北風蕭蕭，漫天瀰地，吹颳折斷枯白草。塞外苦寒，八月即飛雪。大雪紛紛何所似？宛若夢回江南好，忽如一夜春風來，千樹萬樹梨花開。雪花飄、雪花飄，飄進了帳幕、打溼了珠簾。身著狐裘不夠暖，蓋著錦被嫌單薄。將軍手凍得拉不開弓，都護鎧甲冷得難穿上。一眼望去，大地結著厚厚一層冰。天空萬里，雲層低低壓下來，一付慘淡愁顏色。送君回長安，帳裡擺酒為餞行，胡琴、琵琶、羌笛續續奏，來助興。幕色濃，送君送到轅門前，門上紅旗凍住了，大雪下啊下不停。送君送到輪台東門外，你離去時，雪滿天山路。山迴路轉，你漸行漸遠，終至不見了背影。但見雪地上，獨留一行馬蹄印。

天寒地凍，大雪紛飛，塞外送別友人去。一句「忽如一夜春風來，千樹萬樹梨花開」，譬喻新巧，設想奇妙。北國冬日的肆虐蕭索，瞬間化做無邊春色，一片生機蓬勃。彷彿一夜之間，春風熙熙，吹得千樹萬樹梨花開。雪花片片，幻化成梨花朵朵，頓時去了寒意，飛來一幅瑰麗壯闊的畫面。沒有離情別緒的傷感，只有溫馨喜悅的浪漫。

送客出軍門，雪花亂飛，已黃昏。「紛紛暮雪下轅門，風掣紅旗凍不翻。」天地間一片白茫茫，轅門上的紅旗，凍在了風雪中。飄飄冷色裡，飛來一抹紅，一動一靜，一白一紅。大雪紛紛下，意境更潔白，畫面更生動。

送客送到輪台東門路口，儘管依依不捨，終須一別。可雪滿天山，這路怎麼走啊！行人還是走了，路轉峰迴地，消失在雪地裡。詩人仍在深情目送，看著雪上留下的馬蹄跡，不禁心中惘然。是為行人關山路遠而發愁？抑是為自己歸期未卜而惆悵？未言之意，似有悠悠不盡之情！

此為岑參名作，推論作於唐玄宗天寶十三載（公元754年），當時西北邊疆一帶，戰事頻仍。

岑參（約公元715至770年間）出生在一沒落官僚之家，五歲讀書，九歲能文。刻苦學習，遍讀經史，然仕途多蹇。天寶三載（公元744年），詩人進士及第，守選三年，才當上了一名微不足道的小吏。小吏生涯頗不堪，徒消磨心志罷了。岑參不願久碌碌，嚮往功名馬上取的昂揚奮發，遂抓住機會兩次出塞，久佐戎幕，前後在邊疆生活了六年。對鞍馬風塵的征戰生活，冰天雪地的塞外風光，有深深的觀察與體會。

天寶八載（公元749年），岑參第一次出塞。辭別了妻子，踏上了漫漫征途，西出陽關往安西行。長安愈去愈遠，詩人雖心懷志業，也不免開始思念家人、思念妻子。想著走著，走著想著，不知走了多少天，碰到了前往長安的東行使者。嘩一聲，無計可消除的思鄉愁緒，一下子熊熊燃燒起來。

故園東望路漫漫，雙袖龍鍾淚不乾。

馬上相逢無紙筆，憑君傳語報平安。

鞍馬倥傯，相見語依依，淚漣漣。一個繼續西行，一個東歸長安。想託故人帶封信，偏偏無紙筆，只好把思念之情，化做一句平安、勿念。

高適：美人帳下猶歌舞

開元二十六年，客有從御史大夫張公出塞而還者，作《燕歌行》以示適。感征戍之事，因而和焉。

《燕歌行》

漢家煙塵在東北，漢將辭家破殘賊。

男兒本自重橫行，天子非常賜顏色。

摐金伐鼓下榆關，旌旆逶迤碣石間。

校尉羽書飛瀚海，單于獵火照狼山。

山川蕭條極邊土，胡騎憑陵雜風雨。

戰士軍前半死生，美人帳下猶歌舞。

大漠窮秋塞草腓，孤城落日鬥兵稀。

身當恩遇常輕敵，力盡關山未解圍。

鐵衣遠戍辛勤久，玉箸應啼別離後。

少婦城南欲斷腸，征人薊北空回首。

邊庭飄颻那可度，絕域蒼茫更何有。

殺氣三時作陣雲，寒聲一夜傳刁斗。

相看白刃血紛紛，死節從來豈顧勛？ 

君不見沙場征戰苦，至今猶憶李將軍。

漢家：漢朝。唐詩人經常借漢說唐。

橫行：無所阻擋。

摐金伐鼔：鳴金擊鼓。摐（ㄔㄨㄤ ，chuāng），敲擊。

榆關、碣石、瀚海、狼山：皆為地名，未必實指。榆關：山海關，通往東北的要隘。

旌旆（ㄐㄧㄥ  ㄆㄟˋ，jīng  pèi）：泛指各種旗幟。

憑陵：仗勢侵凌。

腓：病也，此指大漠深秋，百草枯萎。

關山：關隘與山峰，比喻難關。

鐵衣：指戰士。玉箸：玉筷，喻思婦淚水如注。

飄颻：同飄搖。

陣雲：即戰雲。刁斗：一種銅器，可用來巡更報時，也可用來煮食。

李將軍：漢朝李廣，匈奴稱之為飛將軍。李廣愛兵如子，一樣飲食，同甘苦共患難。

〈燕歌行〉是樂府舊題，據信為曹丕所創。「秋風蕭瑟天氣涼，草木搖落露為霜」，就是最早的〈燕歌行〉，說的是閨中少婦之思。到了高適手上，一洗閨怨詩的悽惋格局，成了一首壯懷激烈，感慨深沉的邊塞詩。

詩人感慨最深的，自是「戰士軍前半生死，美人帳下猶歌舞」的無比腐敗與荒淫。將軍自以為所向無敵，「男兒本自重橫行」，大有旗開得勝、勢如破竹的迷之自信。帶著軍隊，浩浩蕩蕩，敲金擊鼔，旗幟飄飄地出了榆關。唐軍遠道而來，遭逢的是山川蕭條，草木零落。一片肅殺中，敵軍席捲而來，還伴著狂風暴雨。戰士拼了命相搏，或死或傷，將軍呢？正在遠離戰場的大帳中，邊飲酒邊看著美人唱歌跳舞哩！如此赤裸裸的顢頇與不公，怎能不令人憤怒？又怎能不吃敗仗？

孤城落日，衰草連天。眼前的荒涼，更烘托出殘兵敗卒的淒涼。寒夜寒聲中，裹著血袍、舔著傷口的戰士，迷迷離離夢回家園。一身戎裝，已走得太久太遠；妻子思念的淚水，流了又流。一邊是城南少婦肝腸斷，一邊是薊北征人空回首。思婦天天遙望邊關，怎麼也到不了。征人時時回首故鄉，怎麼也望不到。相隔萬里，戰事何時了？離別之苦，何日是歸期？

忽然，傳來一聲刁斗聲。敲破了寒夜，敲碎了戰士的故鄉夢。迎著黎明的晨光，士兵重拾劍㦸，與敵人浴血奮戰。他們視死如歸，淋漓悲壯，為的豈是個人功勳？而是保家衛國啊！

一廂是戰士「相看白刃血紛紛，死節從來豈顧勛 」的質樸勇敢，另一廂是將軍「戰士軍前半生死，美人帳下猶歌舞」的荒淫腐敗。將軍的可恨可憎，兵士的可悲可敬，自然催化出至今猶憶李將軍。悠悠千載，邊疆戰事何其多！不勝其數的是驅兵如雞犬的將帥，愛兵如子者只有飛將軍李廣一人，怎能不教人苦苦追思念想呢！

《燕歌行》，高適第一大篇，也是唐代邊塞詩的壓卷之作。諷刺、慷慨、悲憫、激越之餘，還有一腔戰士末路的款款柔情。為國捐軀前夕，夢回家園，頻頻回首。「少婦城南欲斷腸，征人薊北空回首」，千年後讀之，依然動心弦。

諷刺對象應是受張守珪派遣，前往征討奚、契丹的安祿山。

高適（約公元704 – 765年），先後十三年內，四次出塞。最後一次投在河西節度使哥舒翰麾下。安史之亂時，守潼關的哥舒翰兵敗被俘，高適意外逃了出來。先後投奔玄宗、肅宗，終於一展平生志。既平了永王李璘之亂，又參與平安史之亂。晚年，封渤海侯。

唐玄宗天寶三載（公元744年），李白賜金放還，先遇杜甫，又逢高適。三人登台賦詩，漫遊梁園（今河南商丘一帶），狩獵孟諸野澤，成就了一樁千古佳話。

塞外期間，高適深刻體會到將士們的思鄕之苦，寫下了聞之迴腸盪氣的《塞上聽吹笛》。

雪淨胡天牧馬還，月明羌笛戍樓間。

借問梅花何處落，風吹一夜滿關山。

梅花何處落：此處將《梅花落》這首曲調拆開來，聽的是羌笛，腦海裡浮現的卻是瓣瓣梅花飄落，思鄉之情轉濃轉切。

胡天北地，冰雪消融，又到了牧馬季節。白日裡，戰士們打開城門出去牧馬，踏著無邊暮色歸來。夜遲遲，月光灑滿整座戍樓，遠處傳來悠悠羌笛聲，如泣如訴，如怨如慕，戍邊將士紛紛動了鄉關之情。萬千思念隨著樂音，如風吹梅花，片片飄落，一夜之間，落花滿關山。

王翰：醉臥沙場君莫笑

《涼州詞》其一

萄萄美酒夜光杯，欲飲琵琶馬上催。

醉臥沙場君莫笑，古來征戰幾人回？

涼州：今甘肅武威。

一個個晶亮亮的酒杯，斟滿著甘醇的葡萄美酒，將士們你吆我喝，興高彩烈。琵琶聲起，急促歡快，所有人更是你斟我酌，舉杯痛飲。軍樂聲起，金鼔鉦鉦，號角齊鳴，將士們，要喝酒得緊快，就算喝得醉醺醺臥倒沙場又何妨？君不見古來征戰苦，最終回來有幾人？何不狂狂狷狷走一遭，痛痛快快喝一場，轟轟烈烈殺一回。金戈鐵馬，馬革裹屍，不亦快哉！不亦快哉！

千百年來，此詩傳誦不絕。其情感之奮發，道出了盛唐睥睨一切的精神與氣度。節奏之跌宕，寫出了將士開懷暢飲、置死生於度外的熱情奔放。初讀，尚是少年不識愁滋味，甚有感於詩中酣暢淋漓、死生快意之境。世人對死往往帶有徧見，但莊子以為，生死不過是氣的聚散，猶如四時之更迭變化，自然而然。是以，生亦何歡？死亦何哀？死生意氣皆飛揚，心嚮往之。

《涼州詞》其二

秦中花鳥已應闌，塞外風沙猶自寒。

夜聽胡笳折長柳，敎人意氣憶長安。

胡笳：類似笛子的樂器，其聲悲涼。折楊柳：樂府曲辭，多描寫傷春、別離之意。

已是暮春時節，故鄉此時應奼紫嫣紅開了又落，枝葉繁茂，鳥兒忙著築新巢。可塞外依然寒風凜冽，塵沙飛揚。夜裡，傳來胡笳《折楊柳》聲，聽得戰士思鄉情更濃，不覺淚漣漣，淒淒又戚戚。

王翰（約公元687 – 726年），少即聰穎過人，性豪放。家境富裕，「櫪多名馬，家有妓樂」，喜遊樂飲酒。仕途不順，約卒於唐玄宗開元十五年。

此外，詩仙李白、詩聖杜甫、詩佛王維，雖未曾投身軍旅，也寫下迴盪天地、傳誦千古的邊塞名句。

李白：明月出天山，蒼茫雲海間。長風幾萬里，吹度玉門關。

杜甫：落日照大旗，馬鳴風蕭蕭。

王維：大漠孤煙直，長河落日圓。

意境雄渾，畫面開闊，氣勢磅礴。

只要詩在，長安就在！長相思，在長安！

昔我往矣，楊柳依依。今我來思，雨雪霏霏。